此时的陈生和陈根生,踪迹何寻?
齐子木与苟无用对视一眼,二人二话不说,神识涌出,朝着灵澜覆盖而去。
半晌,齐子木缓缓收回了神识。
赤生魔抬起手,微微一摆,声音艰涩。
“我死不了……只是,要寻个地方,躲一躲了。”
齐子木眉峰微动。
以赤生魔如今在云梧大陆的地位,纵使寿元将尽,又有何人能逼得他需要用上一个躲字?
“躲我徒弟墨景生……李蝉。”
他自嘲笑了两声,又是一阵咳。
“你们……快些……将这灵澜国毁了……”
“趁陈根生道躯未成,这是唯一的机会……”
话音未落,赤生魔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周遭缭绕的黑气也随之淡去。
宴游骤闻变故,惊容满面,心底却狂喜难抑。
他声泪俱下。
“大兄!”
齐子木与苟无用,皆为后期大修,寿元绵长,历经世事万千。兄弟阋墙、父子相残之景,于他们眼中,较凡人三餐更为寻常。
三人仅就 “无魁首之选,当以何奖赏相赠” 略作商议,便各自散去,竟未提及毁去灵澜国之事。
仙游毕。
云梧之天未见清明。
一百零七位金丹修士,魂归何处,终成悬案。
无极浩渺宫的仙子风莹莹,虽为独存,魁首之赏却悬而不决。
赤生魔遁世,两大元婴后期大修缄默。
一桩搅动天下的盛事,竟以这般虎头蛇尾的方式,悄然落幕。
一年光景,能改变什么?
灵澜废土之上,瘟疫如影随形,凡人十不存一。
而红枫谷,却于此间逆势而起,山门广纳四方来客,俨然成了这片绝地中唯一的仙家灯火。
终有一日,谷中传出敕令。
红枫谷欲以无上神通,重塑灵澜地脉。
此言一出,四方震动。
是日,红枫谷上空,天光尽敛。
红影翩然而立,广袖一挥,一枚玉玺之物,自她袖中飞出。
正是能定山河,衍万物的己土古宝。
古宝离手,不过须臾已化作山岳般大小,悬于灵澜国正上空。
土黄色光晕,如水波般一圈圈荡开,所过之处,开裂大地愈合,干涸河床复又湿润,枯死的草木竟也生出星星点点的绿意。
凡俗间的瘟疫,便如见了烈阳的薄雪,悄然消散。
幸存的黎民,跪倒在地,朝着红枫谷的方向,叩首不止。
起初他们口中念的,是漫天神佛。
后来便只剩下一个名字,红枫仙人。
说书人新编了话本,茶楼酒肆里,人人传唱。
都说那红枫谷中,住着仙子,她见不得凡俗受苦,遂以无上法力,重定了这方山河。
田埂之上,有稚童编出新谣,拍手而歌。
“红枫叶,红似火,仙子姐姐救我脱。地不裂兮山不摇,来岁再逢好年头。”
凡俗间生了新的习俗。
家家户户的门楣上,不再贴门神,而是挂上一片红枫叶。
乡野村夫,入城商贾,路遇红枫谷弟子,皆会远远避让,而后躬身行礼,其状恭敬,胜于见官。
更有甚者,于自家院中立起简陋牌位,上书红枫谷仙长之位,日夜焚香祷祝。
红枫谷以己土古宝重塑山河,凡俗奉之为神明。
香火愿力无形无质,却似春雨润物,令整座红枫谷气运鼎盛,山中灵气亦日渐浓郁,远胜往昔。
谷中弟子,无不受此福泽,修行进境一日千里。
多宝入谷一年,声名在外。
外门弟子皆知,甲字十九号院住着一位四臂道人。
此人乃圣子李稳亲领入门,更是那位单金灵根天才周下隼的师兄。
平日里,多宝深居简出,偶于人前现身,必是四臂齐出,言语间常提圣子乙木与师弟周下隼。
弟子们畏其背景,见他无不躬身行礼,口称多宝师兄,其恭敬之态,较之面对真正的筑基师长,犹有过之。
他若有所求,譬如查阅宗门典籍,或是向丹药房讨要些寻常丹药,无人敢有半分怠慢。
有弟子私下议论,说这多宝师兄怕不是乙木圣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否则何以得此殊遇……
然无人知晓。
每至深夜,甲字十九号院内,多宝赤裸上身,盘坐于地。
一年苦修,他只堪堪到达了炼气六层。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周下隼。
入谷一年,除却听了几堂无关痛痒的课,多数时日皆在酣睡。
他从不打坐吐纳,饭量倒是与日俱增,吃饱了便睡,睡醒了便饿。
可偏偏就是这般行径,其修为一日千里。
有内门弟子不忿,夜潜其洞府,欲观其修行玄妙。却只见那胖小子四仰八叉躺在石床上,鼾声如雷,周身灵气却如百川归海,自行涌入其体。
那弟子当场道心不稳,回去便闭了死关。
一年光景,周下隼睡到了筑基。
此事传开,举宗哗然。
不知何时归来的掌门陆昭昭亲身召见,而周下隼只是说修仙太简单了。
这一日,周下隼出门,引得沿途弟子纷纷侧目行礼。
他逮着一个外门弟子便问。
“你可见过我多宝师兄?”
“多宝今日往兽栏那边去了。”
闻言对方未称多宝师兄,周下隼面色一沉,甩了一记耳光,旋即迈开步子,朝着兽栏方向大步而去。
红枫谷的兽栏,建在外面山坳里,弥漫着牲畜腥臊与秽物的臭气。
周玥瘦了许多,一双手布满了粗糙老茧。
此刻,她正费力地将一桶仙家泔水,倒入猪食槽中。
那几头赤焰猪嗅到食物,发疯似的围了上来,拱得食槽哐当作响。
多宝就站在不远处,四只手臂垂在身侧。
“阿玥。”
周玥闻声,身子一僵。
看清是多宝,她眼中并无多少惊喜。
“怎么来了?”
多宝踩在泥泞的地上,溅起点点污秽。
最后只是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入手处,一片粗砺的冰凉。
“疼吗?”
多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周玥只好摇了摇头。
“习惯了。”
“阿玥,我们走吧。”
周玥愣住了。
“去哪?”
多宝哽咽道。
“离开这腌臜地方,回永安,归青牛村,何方皆可。”
“你可知自己说的什么?”
周玥摇了摇头,嘴角牵起苦笑。
多宝也说不下去。
这个世界,太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