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长的出现,又在下一秒让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原本还在哭天抢地的军嫂们,一下子都噤了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敬畏地看着那个肩上扛着两杠三星的男人。
孙嫂那张牙舞爪的嚣张气焰,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缩着脖子就想往人群后面躲。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周怀安。
他心头猛地一跳,脸上的得意还没完全收敛,就僵在了那里,红一阵白一阵,比调色盘还精彩。
师长怎么来了?
这种军属生产的破事,怎么会惊动到他?
“师长,您……您怎么来了?”周怀安赶紧挤出一脸谄媚的笑,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这点小事,我正在处理呢!保证给同志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孟昭南一眼,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在师长面前先发制人,把所有责任都扣在孟昭南头上。
陈建军看都没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在了孟昭南身上。他的表情很严肃,看不出喜怒。
“孟昭南同志。”
“到!”孟昭南站得笔直,声音清亮。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陈建军指了指眼前这片泾渭分明的土地,“有人向我汇报,说你负责的开荒项目出了重大生产事故,不仅浪费了宝贵的水资源,还可能导致颗粒无收,严重打击了军属们的生产积极性。有没有这回事?”
这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军嫂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怀安的眼睛里则闪过一抹压抑不住的狂喜。成了!师长都这么说了,孟昭南这次死定了!
“报告师长!”周怀安抢在孟昭南前面开了口,痛心疾首地指着那片黄土地,“您看!这就是结果!五十亩地,就长出这么一小撮!我早就提醒过孟同志,农业生产不是儿戏,要科学,要严谨!可她不听啊!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我也很难办啊!”
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摆出了一副“我很痛心,但我尽力了”的无辜姿态。
陈建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没有理会周怀安的表演,视线依旧牢牢地锁着孟昭南。
“你来说。”
孟昭南迎着所有人的注视,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报告师长,我的确有责任。”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桂花急得直跺脚,周怀安则差点笑出声来。
承认了?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孟昭南却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我的责任在于,没有第一时间向您和组织汇报,后勤处仓库发放的种子,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
什么?!
人群中发出一阵哗然。
周怀安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厉声喝道:“孟昭南!你胡说八道什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种子是周主任特批的新品种,怎么可能有问题!”
他身后的仓库管理员老张,更是吓得两腿直哆嗦,脸色惨白如纸。
“我是不是胡说,事实会证明。”孟昭南根本不理他,她转身对陈建军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师长,请您给我十分钟,也请您当一次我们的见证人。”
陈建军看着她那双清澈又坚定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孟昭南得到了许可,立刻行动起来。
她先是走到了那片唯一长出庄稼的绿地上,对众人朗声说道:“嫂子们,大家请看!这里,就是‘北方抗旱王’应该有的样子!出苗整齐,幼苗茁壮!这证明我们的土地没有问题,我们的浇灌和养护也没有问题!”
军嫂们看着那片喜人的绿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脸上的愤怒消退了些,转为了更深的困惑。
紧接着,孟昭南走回那片广袤的黄土地,她弯下腰,对离她最近的一个军嫂说:“嫂子,能把你的锄头借我用一下吗?”
那军嫂愣愣地把锄头递给了她。
孟昭南接过锄头,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脚下的土地就挖了下去。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中,她刨开了浮土,露出了湿润的泥土。她扔下锄头,直接用手在泥土里摸索片刻,然后,她举起了一颗黑乎乎,软趴趴的东西。
那是一颗已经完全腐烂的玉米种子。
她轻轻一捏,那颗种子就在她的指尖化成了一滩散发着酸腐气息的浑浊浆液。
“大家看清楚了!”孟昭南高举着沾满泥浆的手,声音传遍了整个田埂,“这就是我们辛辛苦苦伺候了半个多月,等来的东西!一颗连芽都发不出来的,烂种!”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天杀的啊!这发的都是什么烂东西!”
“我说怎么不出苗,原来根子就坏了!”
“这是要活活坑死我们啊!”
军嫂们的怒火,在看到那滩烂泥的瞬间,被彻底引爆。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利剑一样,齐刷刷地刺向了脸色已经毫无血色的周怀安和老张。
“周主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这是最好的种子吗?!”
“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周怀安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孟昭南会用这么直接,这么惨烈的方式,把问题血淋淋地摆在了师长面前。
他强作镇定,指着孟昭南,色厉内荏地吼道:“一派胡言!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偷梁换柱了!就你那块地长得好,别人的都不长,你敢说你没做手脚?”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垂死挣扎,试图把脏水泼回去。
孟昭南笑了,那笑容里全是轻蔑。
“我做了手脚?好啊。”她看着周怀安,一字一句地问,“周主任,我请问你,当初我们从仓库领出来的第一批种子,是不是被你以‘拿错了陈种’为由,让张师傅给换回去了?”
“是……是又怎么样?”周怀安硬着头皮承认,“那是为了大家好,给你们换了更好的新品种!”
“那好!”孟昭南的音量再次提高,“那你敢不敢,现在就派人去仓库,把我们换回去的那批‘陈种’,和现在这些所谓的‘抗旱王’,当着师长的面,一起拿去做发芽试验!看到底谁是陈种,谁是死种!”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两个字。
他哪里敢做什么试验。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算准了等发现问题的时候,早就过了农时,种子也烂在地里死无对证了。
谁能想到,孟昭南居然还留了一小片地做对比。更想不到,师长会亲临现场。
“我……”周怀安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老张,一下就认了。
“师长,师长我错了!我说!我全都说!”老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起来,“不关我的事啊!都是周主任!是他逼我这么干的!是他让我把好种子换成煮过的死种,说要给孟同志一个教训!师长饶命啊!”
老张这一跪一招,等于把周怀安的棺材板给钉死了。
周怀安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
全场一片死寂,只剩下老张凄厉的哭嚎声。
军嫂们都惊呆了,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恶毒的算计。这已经不是工作失误了,这是蓄意破坏!
陈建军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走到周怀安面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怀,安!”
“师长,我……我冤枉……”
“把他给我带走!立刻!马上!”陈建军一声怒喝,他身后的两名警卫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已经瘫软如泥的周怀安。
“彻查,从头到尾!给我查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咱们的队伍里,还藏着多少这种蛀虫!”
周怀安被拖走的时候,嘴里还在语无伦次地喊着冤枉,但再也没有人理会他。
一场眼看就要将孟昭南吞噬的风暴,就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尘埃落定。
田埂上,军嫂们看着孟昭南,眼神里除了愧疚,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崇拜的敬佩。
李桂花第一个走到孟昭南身边,红着眼圈,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子,是嫂子们错怪你了!”
“对不起,孟妹子!”
“我们真不是人,还怀疑你!”
道歉声此起彼伏。
孟昭南摇了摇头,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
危机解除了,但更大的问题,摆在了眼前。
她看着眼前这片被耽误了的土地,心里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处理完周怀安的陈建军走了回来,他看着孟昭南,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赞许。
“孟昭南同志,这次你做得很好。”
“谢谢师长。”
“但是。”陈建军话锋一转,指着那片广袤的黄土地,神情再次变得凝重,“人处理了,可这地怎么办?农时不等人,现在重新弄种子也来不及了。五十亩地,几十号人,接下来你有什么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