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在埋头干活的几个军嫂,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耳朵却竖得老高,眼神不住地往孟昭南和徐伊以这边瞟。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有了这层关系,以后还愁什么?别说五十亩了,就是把这戈壁滩全开出来,都不怕没种子种。
李桂花也愣住了,她停下切土豆的手,直勾勾地看着徐伊以,又看看孟昭南,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
她一方面觉得这事儿好得不真实,另一方面,心里又隐隐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要是真靠了这新来的知青,那孟妹子之前两天两夜不合眼的辛苦,算什么?她们生产队的脸面,又往哪儿搁?
田埂上,一时间静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孟昭南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孟昭南手上的动作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间,随即,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惊喜或激动,反而绽开一个笑容,明亮又坦荡。
“多谢徐同志好意。”她的声音清清爽爽,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徐伊以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眼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昭南姐你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为咱们生产队出份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以为孟昭南这是答应了,心里一阵得意。
果然,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只要搭上了这条线,孟昭南这个所谓的队长,还不是得看她大伯的面子?以后这生产队里,谁说了算,可就不一定了。
然而,孟昭南的下一句话,却让徐伊以脸上的笑容,结结实实地僵住了。
“不过这事儿,怕是不行。”
孟昭南将手里处理好的一截红薯藤扔进筐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咱们军属生产队,是响应陈师长的号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要是靠着关系走后门,白拿国家的东西,传出去影响不好。”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军嫂们,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众人心上。
“再说了,咱们也不是没钱。这次的种薯,我们是跟市里农科站买的,钱货两清,心里踏实。等秋后收了粮食,卖了钱,咱们生产队有了自己的经费,想买什么买不到?何必去欠那份人情?”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什么叫“走后门”?什么叫“欠人情”?
军嫂们都是部队家属,对这些词敏感得很。她们的男人在部队里,最讲究的就是纪律和原则。
孟昭南这么一说,她们心里那点贪小便宜的念头,瞬间就散了。
咱们是靠自己双手干活,凭什么要欠别人的人情?
“就是!”李桂花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把手里的菜刀往案板上一顿,大声嚷嚷起来,“孟妹子说得对!咱们堂堂正正花钱买,种得安心,吃得也香!用不着看谁的脸色!”
“没错!咱们自己有手有脚,能挣钱!”
“还是花钱买的踏实!”
军嫂们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看向孟昭南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佩。
领导想得就是比她们远。不仅有本事,这思想觉悟也高。
徐伊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抛出这么大一个诱饵,孟昭南居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给拒了。
她攥着小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懊恼,“昭南姐,你别生气,我就是……我就是太想为大家做点事了,没考虑到影响……我,我错了。”
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让几个心软的军嫂生出了几分不忍。
“哎,小徐也是一片好心……”
“是啊是啊,年轻人嘛,想得不周到也正常。”
孟昭南没接她的话茬,也没理会旁边人的劝解。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徐伊以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活儿还没干完呢,都愣着干什么?”她扬了扬声音,重新拿过一根红薯藤,“天黑之前,这块地必须种完!谁要是拖了后腿,晚饭可没得吃!”
一句半开玩笑的催促,立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回到了热火朝天的劳动中。
没人再去看徐伊以,大家伙儿的干劲儿比刚才更足了。
孟昭南说得对,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一直靠在卡车边,沉默地抽着烟的陆砚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个新来的女知青脸上难堪的表情,又看着自己妻子从容淡定,三言两语就掌控全局的模样,眼底浮现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他将烟头在鞋底碾灭,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他没有走向孟昭南,而是走到了那个放着茶水的大水桶旁,拿起一个搪瓷缸子,舀了一大勺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几个正在歇气的军嫂看到营长过来了,都有些拘谨地站直了身体。
陆砚池放下缸子,像是随口一提,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田埂。
“陈师长昨天在电话里还跟我说,我们军属生产队最大的意义,不在于能产出多少斤粮食。”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孟昭南身上。
“而在于‘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八个字。这是我们西北军垦的精神,也是我们军属的脸面。”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仿佛他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喝口水。
徐伊以站在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凉。
陆砚池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但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敲打她。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挤出温顺的笑容,拿起小刀,继续笨拙地处理着红薯藤。
……
夕阳的余晖将整片大地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在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下,第一亩地,终于在天黑之前,整整齐齐地种满了希望的种子。
军嫂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看着眼前这片被翻得松软,点上了一个个小土包的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收工了!都回去吃饭吧!”孟昭南拍了拍手上的土,大声宣布。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三三两两地收拾起工具,准备回家。
孟昭南也松了口气,两天两夜的透支加上一整天的劳作,她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倒下。
就在她准备去找陆砚池一起回家时,徐伊以却提着她的行李网兜,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昭南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我刚来,宿舍还没分,今晚……我能不能……”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想在孟昭南家借住一晚。
孟昭南还没开口,李桂花就一把将她拉了过去,嗓门洪亮:“哎哟,这叫什么事儿!住我家去!我家地方大!你孟姐这两天累坏了,可没工夫招呼你!”
说着,也不管徐伊以愿不愿意,半拖半拽地就带着她走了。
徐伊以被拽得一个踉跄,回头看向孟昭南和她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陆砚池。
孟昭南看着她们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李桂花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有时候还真挺可爱的。
“回家。”陆砚池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农具。
“嗯。”孟昭南点点头,靠在他身边,感觉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田埂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个徐伊以。”孟昭南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是上头派来接替白今语的。”
“嗯。”陆砚池应了一声,目视前方,“不用管她,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孟昭南笑了,心里那点因为徐伊以带来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她的男人,永远和她站在一边。
然而,两人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院门外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邮递员。
邮递员看到他们,立刻推着自行车迎了上来,从绿色的邮政包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包裹单。
“是孟昭南同志家吗?有你的信,还有个包裹,从京市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