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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涨得猝不及防。勤王在当地水兵的指导下叫停了凫水训练。李绍云宣告修整两日,刚好等鸿胪寺丞完工一同登船继续北行。玄铁将士们一听又要晕菜,纷纷在交班之余到镇上撒欢,美其名曰——暴风雨前的狂欢。

第一天正长官勤王留守营中,高崇武百无聊赖地打算随便走走。高懿懿跟上他,好奇他明明也没什么基础,怎么成为全队掌握水性最好的。

“潮水那么吓人,你不怕吗?”高懿懿满脸求知。

“怕啊。”高崇武一边梳理着马背上的行囊,一边解释,“但也不是头一回遇到了。”在高懿懿的锲而不舍的追问下,高崇武指了指自己的胸腹,做了一个刀口的手势:“你还记得咱俩头一回见面吗?我当时受伤动弹不得,又从山坡上冲下来的。山涧瀑布那水势,跟这有得一拼。经历一次,人都麻了。要是侥幸存活下来,也就不那么怕了。”

“真的假的?听你说的那么玄乎其玄。”对于高懿懿的质疑,高崇武回了一个脑瓜崩,让她乐意信不信。

高懿懿揉着额头回想一番,想到自己流浪时候获得的第一把弹弓,终于忆起高崇武所言的场景:“噢,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咋趴那儿呢,怪危险的。”她旋即又被带偏了思路,追问高崇武当时怎么失足摔下来了。

“不是失足摔……”高崇武静默了。他一向不大愿意提起这桩旧事,就算元伯此时不在当面,他也不愿意提。量力而行、不冒然介入他人因果,这是高崇武始终坚守的理念。介入了就得负责到底,这令他无比头疼。

这厢高懿懿又想到别的,随口提及:“对了,你为啥改名叫‘崇武’来着?‘不良’不好听吗?”

谁叫高不良了?再说,你觉得好听吗?他是不提旧事,但并不是为了搞什么神秘悬疑。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她还带有这种误解。高崇武已经跨上黑马了,闻言难以置信地转回身对着她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虎?”

高懿懿愣了一瞬,认真道:“不是的,我应该属……属马。”

高崇武沉默了,他无言以对。那大黄狗怕不是负责携带全部智商的吧。

高懿懿也跨上棕马,出门时还追着他絮絮叨叨:“你知道吗?前两天军医测骨,说你好像把我年纪算错了。”

高崇武一边给刚回营中的鸿胪寺丞让路,一边随口她问是多了少了。高懿懿说可能少算两岁,补上的话就是属马。高崇武策马加速,无所谓道:“没事儿,又不查你黑户。显你年轻。”高懿懿也绕过寺丞,夹了一下马肚子,飞快跟上,说她觉得元伯那样少年老成的才好。高崇武丢下一句有病,就一溜烟跑没影了。高懿懿气得想追,可棕马不配合,停在一边吃草,于是她只好原地无能叫嚣,边叫嚣边气得挥拳,还要哄着大崽崽快走,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棕马被她咯吱得痒痒,甩了甩耳朵,但嘴上一点没停。一双澈亮的杏仁眼不紧不慢地眨巴眨巴,直到心满意足,才仰头开步。高懿懿很高兴地趴过来抚摸马首,打乱金黄中泛着银白的川形毛色。

勤王忙好事务,走到门口抻个懒腰。刚好鸿胪寺丞一步三回头地迎上,差点撞个满怀。

寺丞被扒拉开后,扶额疑惑:“右副当真与殿下不是父女?”

“不是啊。”李绍云不明所以地笑了,随即越想越觉得寺丞话里有话,勤王眼睛一眯,阴恻恻道,“不会是她又干了什么‘好事’,寺丞搁这儿骂我吧?”

“哈哈,殿下说笑了。没有。只是越看越像。”

于是勤王解释道:“她的功夫大多是我带出来的。可能接触多了,有点像我?”他顺着寺丞的思路,给对方的奇葩想法找个台阶下。结果鸿胪寺丞豁然开朗,接过勤王的话茬:“懂了,胜似父女。”

“……”李绍云无语片刻,然后打着哈欠径自走开,觉得莫名其妙。

第二日是副长官高崇武留守营中,于是李绍云闲来无事,也准备出去走走。营中仨活宝早就跑没影了。李、高二人也懒得管他们仨是怎么做到连休两天的。

远水入世,步进一片树荫苍郁的林中。李绍云由着白蹄乌随性漫步,他自己东张西望起来,深呼吸,享受片刻无所事事的悠闲。沿江气候温和而清澈,山涧入冬仍是奔流不息。白蹄乌停下脚步,低头饮水。李绍云也垂眸看向那激荡不已的溪水,想起和高崇武探讨时,对方所提的凫水技巧,不由得感觉这处当与高崇武所言经历颇为相似,兴许是个练习水性的好地方。“只是山涧水急,也不太安全。”勤王这样想着,腿上因白蹄乌抬头的动作蹭到挂在腰旁的应急绳索。他灵光一闪。

李绍云三下五除二,做好热身,把外袍脱去,腰上缠好几段拼在一起的巨长麻绳,另一端牢靠地捆在岸边最近的树下。“你且随意走走,莫要远去。”他把白蹄乌背上的大部分行囊卸下,梳理了它的鬃毛,拍拍马背,放其在一边,而自己鼓了鼓气,猛地扎进混杂着稀碎冰碴的溪水中。

白蹄乌有些惊讶地探头瞧了瞧没顶的波澜水面,又疑惑地盯着那逐渐抻直绷紧的麻绳。几声犹豫不决的轻声嘶鸣后,它抬起头来。勤王在下游不远处背对着它冒出头来。白蹄乌愉快吹了口气,而后耳尖一动,转回头去。

李绍云一下水就后悔了。冬日的寒气全都融进地底,冰冷僵硬地裹上他的肢体,只能靠毅力内驱着抵抗,动作极其自然地变了形、泄了力,以至于他自以为逆势前行,结果惊讶发现早就被冲出好远。他一边感叹难度,一边沉气收心,来回调整,反复尝试。

早已湿透、时松时紧的麻绳,渐渐转变了牵引的方向,在汹涌澎湃的浪花中穿行,时隐时现,像一队劈波冲刺的鲤鱼。

不再观察岸上静物,李绍云已经能够感受到自身状态的变化。他与水流的抗争不断缩小,动作开始同频,距离反向增长。在腰部的受力下,他感觉自己逐渐偏离河道的中心区域,说明快要安全绳索的范围极限了。于是他打算触及一下那个极限,完美收官再上岸休息。麻绳逐渐收紧,成为水势之外的另一大阻力,勤王觉得极限大概就在眼前了。

突然,脚面被一股大力冲撞开了方向。李绍云一开始还没太在意,以为是和哪条赶路的游鱼磕碰到一起。但紧接着那滑溜溜、硬邦邦、鞭子似的力道仿佛缠上了他,打水的手脚时不时就会碰上。他在水面上下难以睁眼分辨,担心是水蛇,于是赶紧就近扒着草石,将自己撑上了岸。

扒拉下脸庞的滴水,他先低头确认了一下腿脚处并无他物,这才放心地回头去寻白蹄乌的身影。落地的行囊并不算太远,可白蹄乌不在视野之内,看来是向岸侧的林中去了。李绍云试探性呼唤了一声,一边站起身拆解腰间的绳索。

沾湿的麻绳塌陷着彼此嵌入,难以剥开。勤王瑟缩地低头拉拽,余光中水面上一道痕迹闪过,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随手把解下的绳索扔在一边,也顾不得先回去披件衣物,就紧盯着水面,一路向前寻去。

在汹涌澎湃的浪花中,时隐时现着一根麻绳,强劲有力,像一队劈波冲刺的鲤鱼。

李绍云脚下踢到绷紧的绳索,一端绑在树下。于是他蹲在那,一手扶着那绳索,双眼朝水中张望。手下的感觉逐渐松弛,他知道绳索的主人即将返回,屏气凝神地等候,紧张地疑惑,莫名地好奇。

“诶?”来人近岸冒头那刻,勤王一愣。

“咕噜噜……”高懿懿看到他,表情也十分微妙,嘴里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下发出一串气泡声。大概是你怎么在这的意思。

身后一阵骏马的轻快嘶鸣,交相辉映。李绍云回头看到棕马探身出林,低头闻向他放置在地的行装,被随后跟出的白蹄乌吹着气挤开。

高懿懿已经快没力气了,攥着岸边杂草,朝走神的勤王一仰头:“让让?”李绍云侧开身,站了起来。他也干脆走回去,擦干身体,穿回便服。牵着二马走上来时,高懿懿也收拾差不多了,正坐在树下翻倒鞋靴。两鬓下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全都洇进前襟,她也不管不顾。

李绍云饶有兴致地抱手靠在旁边,低头瞧着她,好奇问到:“你来这儿练水?”高懿懿张着嘴匀气,闻言抬头看来,点点头:“看你也是?”勤王挑眉以应,忙着追问:“你们队里不是说你不练了吗?”高懿懿立刻瞪眼反驳:“我没有!”然后她又神色不悦地落寞下去,边扒拉鞋子边嗫嚅着:“跟不上就是跟不上,怪难受的。”

李绍云闻言笑了:“那来这儿练?”

“高崇武说这样能克服恐惧。”高懿懿亮着眼睛回答,“真的可以诶!”

在高懿懿从棕马背上取过披风穿戴完整前,两人又聊了几句。勤王终于明白过来:入海口跟西北小河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难度,高懿懿胆怯,却坚持自己克服。因为进度比别人慢、感觉丢脸,就趁着休假偷偷练习弥补,好巧不巧碰上他。而李绍云即兴练习是因为他深谙身先士卒的道理,即便进度比大部分士兵都好,他还是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

敷衍梳理的发型胡乱地服帖在她额头,脸庞鼻间都被冻得红扑扑的。“诚辉,”李绍云不由得想起鸿胪寺丞的误会,他头一回为此感到有些欣慰,而不是百口莫辩。勤王笑笑,“你确实像我。”可能是五官被打湿的缘故,英气的眉眼此刻格外温柔。

天色还早,勤王问高懿懿要不要一块儿去城里逛逛,毫无悬念地被拒绝。谁家好人放假还跟领导跑腿啊?李绍云也没坚持,“哦”了一声,拍拍棕马的脊背就自顾自地回白蹄乌身边绑自己的行囊去了。

他还没收拾妥当,就听背后高懿懿疑惑地喃喃自语:“大崽崽,你说你弄丢啥不好呢?荷包没了,咱俩还打什么牙祭?”勤王回头看她到处翻找,也没个结果,等了一会儿,见人噘着嘴望过来,随口一问:“多少钱呐,说没就没了?”

高懿懿摇摇头,表示损失不多,大都放在营区了,但她好不容易出营一次,不打算回去取。勤王眨了眨眼,明白过来,笑了,再次提议:“那你还跟我去城里不?我请。”高懿懿也没别的招了,点头应下。她也没提垫钱的事儿。反正王府亲兵的钱也是勤王自己配发的,不差蹭吃他一顿两顿。

两人都着便服,又没什么形象管理,尤其是都湿漉漉的,给人一种不太正常的观感,毕竟大冬天非要游泳的还是少数。驱寒要紧,李绍云带着高懿懿一眼奔着人气儿最旺的酒楼走去。客流不断的大门一进,举目更是繁华热络。博士带他们找了个烤火近的位置就坐,高懿懿一路闻着味就点了隔壁几桌上她看上眼的特色菜。勤王听她汤汤水水、酸酸甜甜都齐全了,无奈又宠溺地笑这个馋嘴的娃子,自己就叮嘱补上几两好酒。

博士应下,热情向他们介绍,酒楼今日承办婚礼,酒水可由新郎家提供。两人一听,颇为好奇。追问之下,旁边开怀畅饮的宾客们抢过博士话头,七嘴八舌地解释:“新婚双方都是新罗人,在这没有根基,便以此酒楼为家宴,宾客代家人。本地临近港口,来往亦是天南地北的英雄好汉。尔作祝福一首,便可换取酒水一壶。”说着,人们又好奇他们俩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两人身形气质各有各的出众。高懿懿下意识看向勤王,李绍云反应极快,丝毫没有停顿地展开笑颜,随着气氛豪爽介绍起自己,说什么他们来自西北、草原牧民云云。李绍云本就有些鲜卑血统,高懿懿又虎了吧唧的,倒也贴切得很。

菜陆陆续续端上,比高懿懿预想得要快很多。博士微微一笑,解释说这种场面他们见得多了,后厨人手充足,顾及得过来。两人都饿疯了,本来饿过劲了,见到面前饭菜立刻被勾起战斗力,纷纷埋头干饭,充分坐实了对外人设。不久便有人群簇拥的新郎官笑意盈盈地端着酒壶走来,勤王也自来熟地和对方打招呼、碰杯。高懿懿都不知道李绍云咋会说新罗语,滑稽地道着简单的祝福语,大概是刚跟隔壁桌现学的。宴席主人见他也是个热情的,快活不已,想到自己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问他要不要好酒换一首西北民歌,就当云游了,长长见识。

高懿懿乐了,好事儿地看着勤王如何应对,只见李绍云好似有所准备地爽快应下。新郎官清了清嗓子,拍手叫停大厅的喧哗。这架势还真是到位。但勤王也不紧张,因为他还真会一首民歌,而且唱得不错。一等人群声响渐落,他便站起来,举着酒杯,大方开唱。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时而悠扬嘹亮时而低沉肃穆的歌声瞬间就抓住了江北民众的心灵思绪,高懿懿也瞪着眼睛专心致志地听着。李绍云用鲜卑语唱的,她其实也没听懂几句,但这个调子高懿懿熟悉得很。敕勒歌,大漠原,草马风光,蓝天旷野,好像又回到陇西漠北的峥嵘岁月,他们年轻年少的时候。

蒙古地区独特的唱法充满神性,听者无不心旷神怡,唱者亦是流连忘返。一曲不长,李绍云来来回回好几遍,终于尽兴,婉转收声,举杯敬酒。厅中众人安静半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紧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新郎官激动地拉着李绍云到处介绍,勤王的歌喉又引发各路人马诗兴大发。唱歌的接力,乱七八糟的语言彼此回应;题诗的竞赛,豪放婉约的辞风穿插押韵;干饭的干饭,东一盘西一壶,撑得要命。这一会儿,好像又没有边境左右、出身民族的区分了,人们聚在一起庆祝一个家庭的诞生,预祝一群生命因此能平安到来、顺利长大,热闹非凡。

李绍云甚至跟着学了一首小曲儿,描写江南繁花盛开的。勤王跟着唱得有模有样,听得高懿懿直乐。为了彼此能够听到,她朝落座的勤王喊,说想起魏枫说过一个类似的名字,好像是个叫忘忧花的东西。勤王听不太清,反应了几秒,然后哈哈大笑,说没那么复杂,那叫: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两人直到太阳几乎落山了才启程回营。高懿懿不解:“晚上有什么好看的?日落在入海口不是见过很多次了吗?”勤王解释道:“不是看落日,是看人呐。”

“认识一个新地方,光看它白日如何怎么能够?白天起早耕作,人们各司其职,各地都大差不差啦。可夜晚如何,实属迥异,当为特点。”李绍云凑近她,指示轻语,“你瞧,诚辉。这个时辰,于陇西、漠北,可有如此灯火通明?”高懿懿回忆一番,果断摇头:“何止?连长安这时候也静谧啦。”李绍云点头应和:“是啊。可见此地祥和富饶,所以才人心安逸。”两人边走边瞧,一个在观察民风社貌,一个在追寻夜宵香气。

李绍云醒了酒,回过神来问她:“这会儿可知战场和京中、此处有何区别?”高懿懿点点头:“吃食无需抓紧,居所不惧刀枪,行人接踵相邀,规矩繁复而平和。”其实和之前是差不多的回答,但精神里子已然有所洞悉的眉目,勤王欣慰地笑了。下马时,勤王趁高懿懿一个不注意,将荷包揣回棕马背上的行囊里。

长安的繁华、营区的肃整、沙场的血腥、村落或荒凉或热闹,在她眼中本来没有任何区别。于她而言,庙堂也是战场,战场亦为家园。李绍云是想起高懿懿缺乏对环境紧张程度的区分,所以趁机拉着她好好体会一下。

一路上,吃饱喝足的高懿懿还兴致勃勃地哼着不知名的曲目,骑在马上也不老实,仗着技艺高超,脚下乱晃。勤王听着耳熟,问她是哪一首。高懿懿说是新罗的民歌,叫《薯童谣》,唱的是一个公主夜会情郎、情郎刚好是个藩王落魄后裔的故事。李绍云闻言诧异,被高懿懿发觉:“我刚听了也觉得新奇,没想到新罗民风如此开放。”她听新郎官的朋友介绍,这歌谣极浪漫的呢,传唱不久,歌曲中的新罗公主真就嫁去百济当王后啦。勤王揉着眉心,闻言更诧异了,问她:“怎么?不是先有的公主成婚才传唱出歌谣的吗?”高懿懿闻言一愣,也反应过来,挠了挠脑袋,说她也不确定,可能听错了:“回头我再问问鸿胪寺丞吧,他可能了解得多些。”勤王却知道对方没有记错,因为他也听到了介绍,他还多记了那故事里的男主人公是百济当朝的武王,成婚确实没有遣使所言歌谣发源的时间早,还真是先有的桃色歌谣,后来的公主联姻。勤王的脑子一瞬间警觉地有些绷紧,不过暂时没想明白,入营便看到高崇武面色奇怪地迎过来,暂且就把此事放在一边了。

大晚上的,天都黑了,高崇武举着火把,神秘兮兮地示意两人跟去岸边无人处。李绍云和高懿懿只好一人也拿了一个火把跟上。

“京中异动,元伯来信,还捎了武朵先生的话来。”高崇武言简意赅地交代,从怀中掏出密信,见两人紧张,他又补充道,“我看过了,他们无事。是你有事要做。”勤王这才松了口气,翻开信纸来看。高懿懿接过他的火把,凑近去看。主要是她不凑近举火把,勤王也看不清。

元伯的信上也是惜字如金,信息量巨大,打得勤王有些措手不及。中心思想大概是,毒酒一案终究是平息下去没招惹到他们身上,但圣人彻底停止了对大皇子的监禁,又有要重立大皇子为太子的风声传出。元伯说,大皇子近期的行动很奇怪,他们怀疑其会与祁王联手解决掉勤王,令他务必小心。

李绍云的身体僵硬了。准太子与祁王联手要对付他,他在外面还有的应对,反而是在京的众人要小心才是吧。元伯他们如何应对两王呢?可他要是回去支援,说好的经年稳固东海局面,回去必是抗旨吧。

高崇武早接到信,已经想通。他认为勤王应该回去。“找个理由嘛,这还不简单?”他也有些心急,“况且既然到了如此局面,又是亲王相争,皇子夺嫡。身家性命、王府安危都是问题了,谁还在意那圣旨如何?”

高懿懿紧张的眼睛盯过来。李绍云大脑飞速运转一番,回应道:“我得回去,但没法带人回去。”高崇武沉默,这一点他也想到了,带兵回京如同挑明干系,金吾卫那关就过不去。但勤王之身回京如同羊入虎口,他怎能放心。所以白天等待勤王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想了一天,只是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草率了。”李绍云心意已决,反而释怀笑开,自嘲道,“当初以为一出来,又一时半会儿回不去,精锐都带出来了。”他按下高崇武,交代道:“看来这就到关键时刻了。无论如何,我人必须入局坐镇。放心,只要入宫,有百官相视,我反而比在外安全。崇武,你带人留下,做好准备。一旦情况明朗,你要迅速,非常迅速。”高崇武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郑重道:“玄铁精锐经这段时间也磨炼到位了,正是全盛状态,万事俱备,就等殿下授意。我等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勤王沉住气,点头应下,负手思索又道:“诚辉,你跟我回去。”他没用问句,高懿懿抱拳答应得也很快。李绍云清楚自己当真不能毫无防备地走进无烟的决斗场,高懿懿是他此刻唯一能带走的强大后盾。而且他也知道元伯在京,高懿懿不可能放心,带她合适。

巨浪悄无声息就积蓄充足了力量,屏着一口气靠近这片心事重重、防备不及的人群,慢慢悠悠,若无其事,突然“啪”地一声扑打在岸边。李绍云因声响挑眉回头,迎面的高崇武被裹挟而来的狂风暴雨呼了浑身满脸,高懿懿更是被吓得一激灵。火焰猛地瑟缩了一下,好半天才缓过精神。

腥咸刺骨的海水勾着众人脚背往后滑退,谁也没捞下去,万般不甘地,连风中都是浪花彼此撞击、碎裂发出的尖叫,云里盘旋着猎手的身影,偶有弄潮得手的欢愉雀跃或侥幸失利的恼羞成怒。

方才这水还不及他们这边,短短说几句话的工夫,就没平鞋底。勤王觉得此地不宜多留,叫上两高一起往更高处的营区走了:“这就安排回京的事吧,尽快启程。”

半夜水面便爬上警戒线,奏响各岗哨的鸣鼓号角,营里村中都是手忙脚乱,谁也没睡好。这潮涨得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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