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尽头的光亮，不再是希望，而是夏弥眼中通往最终审判的刑场。
每一步靠近出口，夏弥的心就沉沦一分。
脚下伤口的剧痛早已麻木，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取代——那是对自身存在的恐惧，对即将暴露在爱人面前那狰狞原罪的恐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属于耶梦加得的龙血在尼伯龙根边界法则松动的刺激下，如同被唤醒的熔岩，开始剧烈地沸腾、咆哮！鳞片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骨骼深处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出去，就意味着撕下最后的人皮伪装，将最丑陋、最冰冷的龙王之躯，赤裸裸地展现在这个为她流尽鲜血的男孩面前。
“师兄……”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并非仅仅因为疼痛，更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撑住……前面就是出口……我们快……” 她试图用语言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血统恢复、伤口愈合的未来，但说到“尤其是我……这种小伤……”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巨大的绝望洪流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
“可是……师兄……”夏弥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仿佛前方是万丈深渊。
她猛地侧过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杂着汗水和血污，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肆意横流。
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破碎的恐惧和无边的愧疚。
“我感觉……我控制不住了……我……要崩溃了！”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对命运的控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泣不成声，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泣血，“只要……踏出这里……我……我会……瞬间……变成……那个……怪物！那个……带来毁灭的……耶梦加得！”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楚子航眼中那熟悉的、属于混血种屠龙者的震惊、恐惧、甚至……厌恶。那比魔鬼的刀锋更让她痛不欲生！
伏在她背上，感受着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和话语中那深入骨髓的绝望，楚子航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窒息。
他艰难地动了动，将沾满血污和汗水的脸颊，无比轻柔、无比珍重地贴上了夏弥冰凉汗湿的脖颈。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超越言语的安抚力量。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穿透所有迷雾的绝对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最坚硬的磐石，砸进夏弥濒临崩溃的心湖：
“我不在乎。”
他顿了顿，仿佛在用灵魂起誓，声音里蕴含着足以融化万年坚冰的温柔与坚定：
“我真的不在乎。”
“无论你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
“你的一切……你的光，你的暗，你的美好，你的‘不堪’，你的过去，你的未来，甚至你体内那沸腾的龙血和冰冷的龙躯……”
“我都不在乎。”
“所以……”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近乎恳求的温柔，“不要害怕……不要觉得对不起……更不要……推开我……”
“呜……”夏弥发出一声悲鸣，如同受伤幼兽的哀嚎。
楚子航的接纳，像温暖的阳光试图驱散她心中的冰寒，却更让她清晰地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因自己而起的灾难风暴！这风暴会彻底摧毁他！
“师兄……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啊！”她一边徒劳地试图加快脚步，一边泣不成声地嘶喊，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负罪感和对楚子航未来的恐惧，“出去之后……你就说……是你捕获了我！是你重伤了我！这样……这样至少你能活下来！带着荣耀回去！我……我会配合你！装作被你制服！身体我无法控制，但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求求你……答应我……至少……至少活一个……”
“闭嘴！”楚子航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意，那是对她自我牺牲计划的愤怒，是对她低估他决心的愤怒。
但夏弥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绝望剧本里，巨大的悲伤和爱意驱使着她继续规划那渺茫的、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生路”。
“对不起……是我把你拖进了地狱……”她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路师兄……他能杀诺顿……他也能杀了我……我们逃不掉的……逃不掉的……而且……”
她的声音因想到更可怕的后果而颤抖得不成样子，“就算……就算这次侥幸……师兄……你和路师兄……是最好的兄弟……就算他放我们俩逃走……可是……可是为了我……一条龙……你会成为秘党的叛徒！人类的叛徒！你会被整个混血种世界追杀！像过街老鼠一样！永无宁日！直到……直到被杀死的那一天！值得吗？！楚子航！你告诉我！为了我这样一个注定带来灾厄的龙王！值得吗？！回答我！”
巨大的痛苦和爱意交织，让夏弥彻底崩溃。
她猛地停在距离出口光亮仅有十几米的地方，如同被钉在原地。
她微微侧过头，泪水模糊的双眼，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绝望的眷恋，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背上同样伤痕累累、却用那双熔金眼眸平静而坚定地回望着她的男孩。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深邃的温柔和无悔的执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隧道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喘息和血滴落的声响。
然后，在楚子航惊愕而痛楚的目光中，夏弥猛地仰起头！沾满血污、泪水和汗水的脸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和深沉到骨髓的爱意！她不再犹豫，不再思考后果，只想在一切终结之前，最后一次感受他的温度！
她用力地、狠狠地吻上了楚子航同样沾染着血污、略显干裂的嘴唇！
这个吻，冰冷而苦涩，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泪水的咸涩。
它毫无技巧，甚至带着磕碰的疼痛。但它却蕴含着夏弥所有的情感——刻骨铭心的爱恋，巨大的愧疚，无法言说的悲伤，以及此刻诀别的绝望！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灵魂，通过这个吻，烙印在他的生命里！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而窒息。
夏弥才如同耗尽所有力气般猛地分开，将头撇向一边，大口地喘息着，泪水更加汹涌地冲刷着她的脸庞。
她不敢再看楚子航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被抽离后的平静，开始揭开那尘封的记忆：
“师兄……你应该……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我，对吧？”
楚子航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些模糊的、被深埋的碎片瞬间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初中喧闹的篮球场……电影院幽暗的光线里……水族馆游弋的鱼群……一个总是带着阳光般笑容、悄悄注视着他的身影……
“没错……师兄……”夏弥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追忆的温柔和巨大的痛苦，“我们俩……是初中同学啊……”
她开始讲述，声音轻柔却字字泣血：
“篮球场上……我是那个……给你加油喊得最大声的拉拉队队长……你投进关键球时……我跳得最高……”
“我跟你……去看过电影……你全程板着脸……我却笑得像个傻子……其实……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们还去过水族馆……你看着玻璃后面的鱼发呆……我……我看着你的侧脸发呆……看了好久好久……”
“我甚至……鼓起勇气……邀请你去过我家……那个……空荡荡的房子……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世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我……就这样……观察了你……”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自嘲，如同用刀剜着自己的心，“就像……就像一个最狡猾、最耐心的猎人……在观察着她选定的……猎物！”
轰——！
惊雷在楚子航脑海中炸响！那些模糊的碎片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鲜活！那个贯穿了他初中生活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的女孩！那个他内心深处一直觉得熟悉却如同被迷雾笼罩的影子！原来是她！一直都是她！她从未离开！只是被强行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为什么……”楚子航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被最深信任之人欺骗的痛苦，以及一种被剥夺了珍贵之物的茫然，“我为什么会忘掉……这么重要的……这么……” 他无法理解，如此深刻的情感烙印，为何会被彻底清除？
“是我……”夏弥的声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残忍和深深的、无法原谅的自厌，“是我让你……遗忘掉那些东西的……”她终于说出了这个埋藏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她对自己最严厉的惩罚。
“用一点……龙王的小把戏……”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充满了对自己的唾弃，“修改认知……抹除特定的记忆片段……对……耶梦加得来说……并不难……”
她抬起头，望向那近在咫尺、却如同隔着一个世界的出口光亮，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最后的诀别：
“所以……待会……我也会……让你忘掉这里的一切……”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宣读自己的死刑判决，“忘掉这个地狱……忘掉那个魔鬼……忘掉你身上的伤……忘掉……”
她的声音剧烈地哽咽了一下，巨大的悲伤几乎将她撕裂，但她强迫自己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忘掉那个……叫夏弥的女孩……”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如同自嘲般的轻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呵呵……你回到学院……会载满无上的荣誉……成为……击杀或重创龙王耶梦加得的……英雄……”
“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也是唯一能给的……礼物……”
“忘掉我……”
“就当……那个叫夏弥的女孩……那个愚蠢地爱着你的龙王……从来不曾……出现过……”
“不——！！！”
楚子航的咆哮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撕裂了隧道死寂的空气！那声音里蕴含的愤怒、痛苦、被愚弄的屈辱以及对即将失去挚爱的极致恐惧，形成了毁灭性的冲击波！
他伏在夏弥背上，身体因极致的情绪而剧烈痉挛，伤口崩裂涌出更多鲜血也浑然不觉！他猛地抬起头，熔金的眼眸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死死盯着夏弥的侧脸轮廓，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足以撼动天地的疯狂和孤勇，每一个字都如同用灵魂淬炼的利箭，狠狠射向夏弥：
“夏弥！耶梦加得！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子！彻头彻尾的笨蛋！你以为你是谁！命运的主宰吗？你有什么权力决定我的记忆？决定我的感情？决定我该记住什么？该忘记什么？”
“如果这一切……这一切的伤痛！这一切的挣扎！这一切的……刻骨铭心的喜欢！都要被你用那该死的龙王之力抹去！那么我所做的这一切！我忍受的这穿心刺骨的痛！我豁出去的这条命！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变成一个你写好的剧本里、那个没有心、没有记忆、没有夏弥的‘英雄’傀儡吗！”
楚子航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限，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向死而生的决绝，如同对命运发出的最终战吼：
“我告诉你！夏弥！耶梦加得！你给我听清楚！”
“我宁愿出去就被秘党的执行部乱枪打成筛子！”
“宁愿被我师弟亲手扭断脖子！”
“宁愿被全世界的混血种追杀到天涯海角！死无葬身之地！尸体被乌鸦啄食！”
“我也绝对！绝对！不要忘记你！”
“绝对不要忘记……那个在篮球场上为我欢呼的夏弥！”
“绝对不要忘记……那个陪我看电影的夏弥！”
“绝对不要忘记……那个在水族馆偷看我的夏弥！”
“绝对不要忘记……那个现在背着我、流着血、想带我逃出地狱的夏弥！”
“绝对不要忘记……我喜欢你！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无论你是什么！”
最后，他用尽全身残存的生命力，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震彻灵魂的咆哮，吼出了那句早已融入他血脉、在什刹海由陌生恋人点燃、此刻成为他生命唯一信条的誓言：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这声咆哮，带着永不屈服的意志和超越生死、跨越种族的纯粹爱恋，如同最炽热的阳光，瞬间穿透了夏弥心中所有的坚冰、所有的绝望、所有的自毁堤坝！它狠狠撞碎了耶梦加得的冰冷外壳，直抵那个名为“夏弥”的灵魂最深处！
夏弥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雷霆击中！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泪水依旧在汹涌流淌，但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里，破碎的绝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灵魂的光芒！那光芒中，有难以置信，有巨大的震动，有被彻底点燃的爱火，更有一种……从灰烬中重新燃起的、不顾一切的希望和勇气！
楚子航的誓言，他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他那“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的决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她所有的自以为是和悲观预设！这个男孩，这个她爱到骨子里的“猎物”，用他的生命和灵魂，向她证明了——爱，可以超越种族，超越宿命，超越生死！
看着楚子航因激动和失血而更加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焚尽一切只为留住她的火焰，夏弥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弯起。
那不是一个完美的笑容，它混杂着泪水、血污和巨大的悲伤，却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新生般光彩的美丽和……一丝属于夏弥的、狡黠的生机！
“笨蛋……”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却不再有绝望的阴霾，反而带上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笑意，“既然这样……那我们就……逃吧！”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呼出体外，拖着那条剧痛的伤腿，用尽全身力气，重新迈开了坚定无比的步伐！这一次，她的目标无比清晰——活下去！和他一起！
“师兄……”她一边艰难而坚定地走向光亮，一边用带着一丝顽皮和无限憧憬的语气，在楚子航耳边轻声说道，仿佛在描绘一个最美好的未来，“如果我们……真的能活着离开这里……说不定……我会给你生一对龙宝宝……”
她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泪光，却充满了真实的温暖和希望：
“想想看……一个像你一样面瘫的小龙崽……一个像我一样活泼捣蛋的小龙女……那画面……一定很有趣吧？”
这看似荒诞不经的话语，却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隧道里最后的阴霾和血腥。它不再是诀别，而是对未来的期许，是对生命的渴望，是对彼此爱恋最勇敢、最浪漫的承诺！
楚子航伏在她背上，听着她带着哭腔却充满生机的笑语，感受着她重新变得坚定的步伐，那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终于缓缓放松。
一股暖流涌遍他冰冷的四肢百骸，连伤口的剧痛都似乎减轻了许多。他艰难地收拢手臂，更紧地抱住了她瘦弱却无比坚韧的肩膀，将脸深深埋进她汗湿的发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声回应，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柔：
“好……一言为定……”
幽深冰冷的地铁隧道尽头，那象征着外界的光亮越来越清晰。
一个拖着残腿、浑身浴血的女孩，背着一个重伤垂危、却紧紧拥抱着她的男孩，在惨绿的灯光与外界微光的交界处，一步一个血印，蹒跚却无比坚定地前行。
他们的身体千疮百孔，他们的身份如同天堑，他们的未来布满荆棘与未知的追杀。
但两颗心，在此刻，在跨越了种族隔阂、突破了宿命枷锁、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终于毫无保留地紧紧相拥，再无隔阂。
爱，成为了他们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武器，也是照亮这条血腥逃生之路的唯一光芒。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在此之前，永不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