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在一种宾主尽欢、心照不宣的融洽氛围中走向尾声。
临别时,王允亲自将凌云送至花厅门口,貂蝉则借着这个时机,莲步轻移,靠近凌云身侧。
玉手状似无意地轻轻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眼波流转间蕴含着千言万语,声音低柔得几不可闻,如同情人间最私密的呢喃:
“凌郎,后园东角的揽月亭……蝉儿已命人备下了清茶与几样细点,夜色尚好,可否……移步一叙?”
凌云低头,看着她那双在廊下灯火映照下、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的美眸,那里面是化不开的浓情与小心翼翼的期盼,心中不由得一软,泛起无限怜惜,微微颔首,低声道:“好。”
在王允府中一名心腹侍女的无声引导下,凌云随着步履轻盈、裙裾微漾的貂蝉,穿廊过院,来到了司徒府邸的后花园。
夜色下的花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得格外静谧而雅致,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柔和地洒在嶙峋的假山、泛着微光的池沼与扶疏的花木之上,勾勒出朦胧而诗意的轮廓。
揽月亭静静地矗立在水畔,飞檐翘角在月下显得格外清幽。
亭中的石桌上,果然早已备好了一套素雅的越窑青瓷茶具,壶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旁边还摆着几碟精巧的茶点。
引路的侍女在亭外便悄然止步,与其他几名侍立的婢女一同远远退开,垂首侍立,将这片私密的空间完全留给了这对历经等待、终于重逢的未婚夫妻。
亭中只剩二人相对,方才宴席上因有长辈在场而不得不维持的矜持与克制,顿时如同冰雪消融般散去。
貂蝉再也抑制不住翻腾的心绪,抬起螓首,美眸中瞬间水光盈盈,痴痴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凌云,未语泪先流,两行清泪顺着光洁的脸颊无声滑落:
“凌郎……你可知,自去岁得知那赠词的‘凌风’公子便是你,又与父亲定下这婚约,蝉儿这心里……每日每夜,既是天大的欢喜,又是无尽的煎熬。”
“欢喜的是,蝉儿心仪之人,竟是这般顶天立地、名动天下的英雄;煎熬的是,北疆路远,烽烟不断,传闻中皆是苦寒与厮杀……。”
“蝉儿日夜为你悬心,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生怕……生怕哪一日,便听到任何关于你的……不好的消息……”
她语带哽咽,真情流露,那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模样,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化为绕指柔。
凌云心中大为感动,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轻轻握住她那双微凉而柔软的柔荑,触感细腻温润,如同上好的暖玉。
他低声安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一丝歉然:“蝉儿,是我不好,让你担惊受怕了。北疆虽苦寒,战事虽凶险,但你未来的夫君,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匈奴如何?吕布又如何?不都被我打跑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吗?” 他刻意将语气放得轻松,试图驱散她眉宇间那抹令人心疼的忧思。
“嗯……”貂蝉感受着他宽厚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与力量,脸颊不由得飞起两抹红云,心中的忐忑稍安。
身子不由自主地依偎得更近了些,仰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看着他,眼中泪光未退,却已漾开丝丝甜意。
“那日在洛阳街头,你赠我《水调歌头》,言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知那之后,蝉儿每一个独对明月的夜晚,心中念的、想的,都只有你?只盼这千里之距,能早日化为咫尺,再不必对月寄怀。”
皎洁的月光如水,温柔地笼罩着凉亭,貂蝉的容颜在月华下愈发显得清丽绝俗,不似凡尘中人,眉眼间的深情几乎要将人溺毙。
凌云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与郑重的承诺,他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轻声道:
“放心,蝉儿。此间事了,待我回朔方稍作安排,定择吉日,以最隆重的礼节,风风光光迎你过门。这千里婵娟,很快,我们便能并肩共赏了。”
两人在这静谧的月下凉亭中,依偎细语,互诉着定亲以来积攒的刻骨相思、分离的苦涩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夜风轻柔,拂动着貂蝉的衣袂和发丝,也拂动着两颗紧紧相依的心。
直到夜深露重,月光西斜,凌云才在貂蝉那依依不舍、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入灵魂的目光中,再三保证后会之期,告辞离去。
出了司徒府,夜已深沉,万籁俱寂。洛阳城内宽阔的街道上,只偶尔传来远处巡逻兵士整齐而沉闷的脚步声,大部分区域已是灯火阑珊,行人绝迹。
赵云和典韦一左一右,如同最忠诚的守护神,将凌云护卫在中间,三人踏着清冷的月光,沿着空旷无人的街道,不疾不徐地向着西市的英雄楼方向行去。
行至一处较为偏僻、两侧皆是高大府墙、月光难以完全照亮的昏暗街段时。
走在最前开路的典韦,那铁塔般的身躯猛地一顿,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一股如有实质的煞气透体而出,他低吼一声,声若闷雷,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主公小心!有埋伏!”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只见前方街道中央,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人!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形不算特别魁梧,甚至有些精干,但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双手抱剑于胸前,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仿佛与脚下大地、身后阴影融为一体的沉凝感觉。
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面容普通,唯有一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虚实的眼睛,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凌云三人。
“藏头露尾的鼠辈!拦路者死!”典韦爆喝一声,他久经沙场,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瞬间便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却如同出鞘利剑般极其危险的气息,不敢有丝毫怠慢,腰间那对沉重的玄铁双戟已然出鞘,如同两道撕裂夜色的黑色闪电,带着一股恶风,直扑那布衣中年!声势骇人!
那布衣中年见典韦来势如此凶猛狂霸,眼中竟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闪过一丝见猎心喜的赞许光芒。
他也不拔剑,只是脚下微动,身形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极其巧妙地滑开半步,这半步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典韦双戟那最猛烈的锋芒边缘。
同时,他抱剑的右手稳如磐石,左手却已并指如剑,觑准典韦旧力略衰、新力未生的电光石火间,迅捷无比地点向典韦持戟的手腕!指风凌厉,破空有声!
典韦只觉一股尖锐如针的指风袭来,手腕处竟隐隐传来麻痹之感,心中顿时大惊,知道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劲敌!
他急忙沉腰坐马,怒吼一声,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双戟舞动,瞬间化作一团泼水不入的黑色旋风,将周身要害护得密不透风。
同时戟法一变,不再一味强攻,而是如同长江大河,绵绵不绝,戟影重重,笼罩对方周身大穴,攻势依旧猛恶绝伦。
然而那布衣中年身法之灵动、应变之迅捷,远超典韦预料。
他在典韦这狂猛如暴风骤雨般的戟影中穿梭自如,身形飘忽,时而如风中柳絮,浑不着力;时而如灵猿跃涧,矫捷难测。
他那双灌注了真力的手指,或点、或戳、或划、或拂,每每攻向典韦招式转换间那几乎不存在的微小破绽与力竭之处,逼得典韦空有拔山扛鼎之神力。
却如同巨锤砸棉,难以尽数发挥,一身惊天动地的武艺竟被这精妙入微的指法克制得一时束手束脚!
两人以快打快,身影交错,戟风指影纵横,金铁交鸣之声与气劲剧烈破空之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转眼间便已交手了十余回合,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赵云早已将亮银龙胆枪持在手中,枪尖微颤,凝神戒备,气息锁定了那布衣中年,准备随时出手与典韦合击。
凌云亦是心中震惊万分,典韦的步战之勇他是再清楚不过,堪称万军辟易,此人竟能徒手与之抗衡而不落下风,其实力简直深不可测!这洛阳城中,果然卧虎藏龙!
就在典韦久攻不下,心头火起,猛地吸一口气,周身骨骼噼啪作响,显然是要不顾一切使出压箱底的绝技之际。
那布衣中年却仿佛未卜先知,突然虚晃一招,身形如一缕轻烟般向后飘退数步,再次抱剑而立,气息平稳悠长,面色如常,仿佛刚才那番激烈凶险的交手,并未耗费他多少气力,这份举重若轻的修为,更是令人心惊。
典韦杀得性起,还要怒吼着再上,却被身后一直冷静观察的凌云出声拦住:“恶来,且住!”
那布衣中年目光扫过一旁持枪凝立、气度沉凝如山的赵云,最后落在神色镇定、目光深邃的凌云身上,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抱拳道,声音平和。
却自带一股仿佛剑锋摩擦般的锋锐之气:“在下王越,唐突拦路,惊扰凌将军了。”
王越?!凌云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可是汉末大名鼎鼎的帝师,传闻中剑术通神、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的绝顶人物!
王越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今夜月色颇佳,王某闲游至此,偶遇将军一行。”
“见这位壮士(他目光示意典韦)勇猛无匹,气势雄浑,一时见猎心喜,技痒难耐,特来现身,讨教几招。朔方四杰,凌云、典韦、张辽、李进,果然名不虚传!”
他特意将凌云的名字放在首位,语气中带着一种对凌云本人及其麾下核心班底实力的明确赞赏与深刻认可,显然对凌云势力的情况了解颇深,绝非偶然。
凌云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不动声色,拱手还礼,语气不卑不亢:
“原来是王师当面,失敬!在下与几位兄弟,皆是戍守边陲的粗鲁武夫,靠着些许血气之勇博取微名,能入王师法耳,实属侥幸,不敢当此赞誉。”
他心中念头急转,这王越身为帝师,身份超然,深夜在此“偶遇”,并精准点出“朔方四杰”之名,其背后用意,绝非简单的“技痒”二字可以解释,必然蕴含着更深层次的试探或信号。
王越深深看了凌云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本心,随即他淡淡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凌将军过谦了。英雄出少年,江山代有才人。王某今夜,算是见识了。夜色已深,不便多扰,告辞!”
说罢,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形一晃,如同融入了夜色之中,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后方深邃的巷道阴影里,来得突兀莫名,去得也干脆利落,不留丝毫痕迹。
留下凌云、赵云、典韦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心中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疑云与警惕。
典韦兀自喘着粗气,盯着王越消失的方向,满脸的不服与后怕。
赵云则收枪而立,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思索王越此举的深意。
这洛阳,当真是藏龙卧虎,步步惊心。连王越这等超然物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都特意现身。
并以这种方式点明了他们核心的班底实力,接下来的局面,恐怕只会更加复杂、更加诡谲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