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未央宫。
宣室殿里,静得吓人。
刘彻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这间书房,谁也不见。
殿门关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人往里瞅。
他没看奏章,也没叫大臣,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大案几后面。
案几上的东西跟这宫殿格格不入。
一个黑黢黢的强光手电,一个小巧的连弩模型。
刘彻伸出手,先拿起那个手电,冰凉的外壳沉甸甸的。
他按了下开关,一道白光“唰”地射出去,把殿里的昏暗捅了个窟窿,在对面的墙上留下一个亮得刺眼的光圈。
他慢慢动着手电,光圈扫过墙上的地图,扫过架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竹简。
光照到的地方,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关掉手电,殿里又暗了下来,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再去看那个连弩模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每个零件都扣得严丝合缝,那小小的齿轮,那上弦的机关,精巧得让人着迷。
他想起在超市里,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哭着喊着要跟他抢这玩意儿。
一群蠢货,他们只当这是个玩具,他却知道,这是一场能要人命的军事变革。
是无数士兵的性命,是帝国的疆土。
刘彻缓缓吐出一口气,把两样东西收好,敲了敲身前的铜钟。
一个小黄门悄无声地溜了进来,低着头站在一旁。
“传卫青,让他偷着进宫。”
“是。”
半个时辰后,卫青快步走进宣室殿,当他看见御座上好端端坐着的小皇帝时,悬了三天的心,总算掉回了肚子里。
“臣,卫青,参见陛下!陛下安好,臣就放心了!”他单膝跪地,话里带着一股子激动。
“起来吧。”刘彻的语气很平淡。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滑溜溜的薄纸片,递了过去。
“看看这个。”
卫青一头雾水,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过来。
纸片上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画,画里的人跟活的一样,连眉毛都一根根的。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中间的陛下,穿着身没见过的灰短衫,神采飞扬。
可当他看到陛下身边的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气都忘了喘。
陛下旁边,那个勾着他肩膀,举着个酒瓶子哈哈大笑的男人……那张脸,那股子混不吝的豪气,不就是太庙里供着的高皇帝画像吗!
只是,画像上的高祖一脸威严,这画里的……怎么看都像个街边喝高了的二流子。
卫青的手开始哆嗦,脑子完全转不动了。
“陛……陛下……这……这位是……”
“汉高祖,刘邦。”刘彻说得跟吃了顿饭一样平常。
卫青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傻了。
他下意识就想对着那张纸片跪下去,可手一抖,又怕把老祖宗给摔了,整个人僵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行了,不用行礼。”刘彻看他那窘样,开了口。
卫青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高祖旁边,那个身材高大,面相刚硬的男人,光是站在那儿,就有一股要把天都吞下去的气势……
“那位,是秦始皇,嬴政。”刘彻又补了一句。
卫青手一软,那照片差点掉在地上。
秦始皇!
那个灭了六国,统一天下的始皇帝!
他……他怎么也跟陛下站在一起?
“还有那位英气逼人的唐太宗,那位气场十足的明太祖……”刘彻一一介绍。
“现在,懂了吗?”刘彻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
“臣……懂了!”卫青再次单膝跪地,这次,他的声音里全是豁出去的劲头,“臣誓死追随陛下,万死不辞!”
“很好。”刘彻把他扶起来,“我有了超越这个时代的力量,而你,卫青,就是我手里最好的那把刀。”
他转身从案几上拿起那个连弩模型,塞到卫青手里。
“你马上去办件事。从少府,把最好的工匠都给我调来,让他们把这个东西,给我拆开,研究透!”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参考《墨家机关术》也好,想别的辙也罢,我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朕造出一种能连发十箭,射程超过两百步的弩!”
“朕,给它起名叫——大汉神弩!”
卫青捧着那模型,他知道,这小玩意儿一旦被造出来装备到军队,大汉的军队,会变得多吓人!
“臣,领旨!”
君臣俩正为这未来的大场面激动,殿外传来宦官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长乐宫王总管求见。”
刘彻和卫青对视一眼,都冷了下来。
窦太后的探子,来了。
“让他进来。”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弓着腰,一路小跑进了殿,脸上堆满了笑。
“老奴参见陛下。太皇太后担心陛下身子骨不舒坦,特地让老奴过来瞧瞧,请陛下去长乐宫说说话,好让太后她老人家亲眼看看才放心。”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关心,也是命令。
要是搁在以前,刘彻怕是早就起身,恭恭敬敬地跟着去了。
但今天,刘彻就坐在御座上,动都没动一下。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沫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回去告诉祖母。”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大殿里,谁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儿神游回来,受了点风寒,见不得风,就不过去请安了,免得把病气过给了她老人家。”
王总管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刘彻下一句话,又砸了下来。
“另外,我神游的时候,有仙人指点,说万寿宫的修建,关系到我大汉的国运,更关系到祖母的万寿无疆,一天都耽搁不得。现在工程太大,国库里钱粮有点紧巴。”
刘彻总算放下茶杯,抬眼看向那个太监,嘴角挂着温和的笑。
“还请祖母以江山社稷为重,多为自己的福寿想想,从长乐宫的私库里,拨点钱粮出来,好加快工期。”
“朕,感激不尽。”
这话一出,王总管呆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天子……是疯了吗?
他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跟权倾朝野的太皇太后伸手要钱?!而且要的是她老人家的私房钱?!
这已经不是试探,这是要开战了!
当王总管魂不守舍地把刘彻的原话带回长乐宫时,整个朝廷都炸了锅。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年轻的天子,消失了几天后,肯定是得了失心疯。
而始作俑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对殿外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身旁的卫青淡淡说道:“战场,才刚开场。”
卫青看着眼前的君主,只觉得那年轻的背影,在这一刻,比宫外的天色,还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