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蛟帮的楼船停泊在京郊运河的暗处，船头悬挂的幽冥灯在夜色中泛着惨绿的光。
副帮主赵天霸粗壮的手指将筷子捏成两段。
他娘的！赵天霸一拳砸在檀木案几上，震得杯中酒水泼溅，原想着借周平筹粮的机会，报那日在教坊司的折辱之仇。谁曾想连沐阳长公主的凤驾都惊动了！
他抓起酒壶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虬结的胡须滴在胸前蛟龙刺青上。
角落里传来的一声轻笑。
瘦得像竹竿的马猴子蹲在货箱上，正用匕首削着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到甲板上。
二哥，多虑了。他尖细的嗓音像钝刀刮着骨头，当初咱们海妖做生意，大风大浪的，不也照样.…..寒光闪过，苹果被利落劈成两半，全身而退了么？
赵天霸眯起铜铃般的眼睛：你小子又憋什么坏水？
马猴子将半边苹果抛给帮主，自己啃着另一半含混道：明日不就是正式开仓的日子了，先给周大人送份小礼物。
船尾传来水花声，一条布满鳞片的怪鱼跃出水面，又迅速潜入浑浊的河水中。
赵天霸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镶金的大牙。
开仓放粮的日子终于到了。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京城各处已是人声鼎沸。
周平亲自坐镇户部东仓，看着一车车粮食运往各处。
他特意命人在全城三十六处居养院和魈陵街等贫民聚集之地增设粥棚，青石大灶上架着铁锅，柴火噼啪作响。
周大哥。小渔捧着账册匆匆走来，江太医的药材已经送到了，正在往粥里加呢。
周平点点头，走到一口大锅前。锅里翻滚着稠厚的菜粥，除了寻常的青菜米粒，还漂浮着些茯苓、山药之类的药材。
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捧着碗，眼含热泪：这粥...这粥闻着就让人精神！
不远处，几个孩童捧着热粥，小脸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
他们的母亲不住地朝粥棚方向作揖：太子仁德啊！我家孩儿终于能吃上顿饱饭了。
小渔翻着厚厚的账册，快步走到周平身边汇报道：周大哥，此次开仓共在京城设立粥棚五十八处，其中三十六所居养院各设一处，魈陵街等贫民聚集区设二十二处。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居养院共计收容老弱妇孺七千三百余人，魈陵街一带人口难以详查，估摸着也有四五千人。
周平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账册上整齐的数字：粮食收上来多少？
共收粮十二万八千担。小渔翻到下一页，按每人每日半斤米算，加上江太医开的药材，约莫能支撑两个月。
周平指尖轻叩桌面，沉声道：粥棚的米粮发放，三条规矩绝对不能破。
其一，粥要稠得能立住筷子——若有人敢往粥里掺糠兑水，直接押送衙门。
其二，药材由江太医亲自验看，每一包药都得有江氏医馆的印记。”
其三，你带衙门的弟兄每日巡查粥棚，重点盯着称粮的秤杆、舀粥的木勺。
小渔眼睛一亮：周大哥，你放心，哪个不长眼的敢伸手，保准让他当众现形！
小渔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周大人，不好了！魈陵街那边出事了！
周平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有人...有人在施粥点吃出问题了！衙役抹了把汗，七八个人突然口吐白沫，现在街上已经乱成一团了！
周平脸色阴沉，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刀：小渔，跟我走！
两人匆匆上马，直奔魈陵街而去。
路上，周平眉头紧锁——这粥棚才开不到半日就出事，未免太过蹊跷。
他侧头对小渔低声道：待会到了现场，你先别声张，暗中查看粥锅和米袋。
小渔会意地点头，手已经摸向腰间暗藏的银针。
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粥棚前围满了惊慌的百姓。
有人哭喊着，有人抱着倒地的亲人不知所措。
周平翻身下马，目光如电般扫过现场——倾倒的粥碗、打翻的米桶，还有几个面色发青的受害者...…
周平快步上前，正欲询问情况，却见江玄同朝他使了个眼色。
这位前任太医不动声色地起身，将周平引到一处僻静的墙角。
周大人……江玄同压低声音，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这些人脉象平稳，面色虽青却唇色红润，分明是...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装的。
这时小渔也猫着腰溜过来，手里晃着一根银针：粥锅、米袋都验过了，干干净净。
江玄同说道：要不要我现在就让他们药到病除
周平眼中精光乍现，忽然轻笑出声：不急。
他转头望向人群中那几个还在痛苦呻吟的汉子，目光锁定了那个不断往这边偷瞄的斗笠客。
既然有人搭好了戏台...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咱们不妨看看，这出戏到底要唱到哪一出。
周平突然提高声调，朝四周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莫慌！江太医在此，定能保大家无恙！
他声音沉稳有力，瞬间让骚动的人群安静了几分。
转头对衙役下令：来人啊，把这些中毒的乡亲都抬到衙门去，请江大夫诊治！
说着故意提高嗓门：还有哪位觉得身子不适的？一并送去！
那几个装病的汉子闻言，呻吟声顿时弱了下去。
围观百姓面面相觑，却没人应声。
周平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继续道：为保万全，这个粥棚暂时封闭检查。
他指向街尾，劳烦各位移步西市口的粥棚，那边照常供应。
说着朝小渔使了个眼色，去请巡检司的弟兄们过来，把这粥棚里里外外都查验一遍。
衙门后院，周平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靴底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那些们躺在门板上，哀嚎声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叫得凄惨。
诸位，周平突然停下脚步，笑容和煦，现在可还难受？
话音刚落，呻吟声顿时高了几度。
有个精瘦汉子更是夸张地打起滚来：哎呦喂...肠子都要断了...
这样啊...周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脸色一沉，来人！把这些病患统统关进大牢！
哀嚎声戛然而止。
那打滚的汉子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大、大人？
周平一本正经地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诸位患的这是虚火攻心症，最忌喧哗吵闹。
他踱到那汉子跟前，俯身低语，这病啊...得在大牢里饿上三天三夜，连水都不能沾...
话音未落，十几个齐刷刷从门板上蹦了起来。
大人明鉴！小的突然觉得神清气爽！
我、我好像不疼了！
多谢大人关心，小的家里还炖着汤...
周平眯起眼睛：哦？都好了？突然喊道，那正好！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聊聊，是谁指使你们来粥棚闹事的了？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那个精瘦汉子两腿开始打颤，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