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翼冲进时空乱流，四周景象开始扭曲变形。
一座座城池在眼前飞速掠过。有的战火纷飞，有的大雨倾盆，有的寂静得令人窒息。每一座城里都有一个她——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或立于高台之上俯视众生，或手持长剑与人搏杀。
她看见自己饮下毒酒，被人推入江河，为他挡下致命一箭。
她看见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
谢珩察觉到她在颤抖，立刻将她紧紧搂住。“别怕。”他低声道，“这一次，我不是来看你死去的。”
她抬眼望向他，声音轻若游丝：“那你来做什么？”
“来改命。”
前方浮现出一面巨大的镜子，悬挂在虚空中，镜面布满裂痕。镜中映出无数个她，每一个都在动，姿态各异，命运不同。
这是十世因果镜。
他们缓缓靠近。
忽然，镜面剧烈晃动，一道黑影猛然冲出，直扑二人！
谢珩迅速侧身闪避，光翼被撕去一角，金色光点四散飘落。他稳住身形，将她护在怀中。
黑影停在半空，形貌酷似北狄王，右眼空洞，一枚玉符深深插入其中。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她的金丹，伸手便抓。
“杀了你，璇玑图就是我的！”他嘶声怒吼。
薛明蕙抬手一扬，金丹腾空而起，挡在两人面前。
黑影一掌击在金丹上，金丹剧烈震颤，裂开一道缝隙，灼热的气息喷涌而出，烧焦了周围的空气。
谢珩低吼一声，展开光翼抱着她急速后退。对方紧追不舍，掌风连连袭来。
“你逃不掉！”黑影冷笑，“只要你还活着，怨气就不会断！这便是你们逃不开的劫！”
就在此刻，薛明蕙忽然松开手，从他怀中滑落。
她在空中转身，面对黑影，双臂张开。璇玑图浮现于胸前，断裂的血丝重新连接，星光逆向流转。
“你说得对。”她开口，嘴角渗出血迹，声音却异常平稳，“只要我还活着，怨气就不会断。”
她微微一笑。
“但你也错了。”
她抬起手，指尖指向自己的心口。
“因为这一世——”
鲜血迸裂，染红图纹。
第一道裂痕自镜心蔓延开来。
那滴血触碰到镜面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火光之中，第一世的画面浮现：风雪夜里，战场上，她倒在血泊中，手中紧握着他掉落的半截腰带。然而这一次，画面并未终结。
风雪骤停。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轻轻抱起。是那位年轻将军，铠甲残破，脸上带伤，却一步步踏雪前行。远处山脚下，一间小屋静静伫立，窗内透出昏黄温暖的光。
第二道裂痕崩开。
第三世显现——牢狱之中，她撕毁供词，点燃火把烧向自己。火焰升腾时，她的身体并未化为灰烬，而是被一股力量托起。有人破门而入，背起她冲出火海。那人穿着医官服饰，背影熟悉至极。
火熄了，她睁开眼，躺在竹席上，窗外蝉鸣阵阵。
第三块碎片碎裂。
宫变之夜，她替他喝下毒酒，倒在他怀里。这一次，他的手没有松开。他抱着她冲出皇宫，奔至山间草屋。药炉终日不熄，他亲手喂她服药。
十年后，他们在溪边种下一排梅树。她靠在他肩头，手中握着一只褪色的香囊。
第四面、第五面……接连炸裂。
每一块碎片都映出不同的结局。她活了下来，不再赴死。她与他共度余生，看春花秋月，走过四季轮回。
黑影怒吼，扑向第六面镜子。
“不可能！这些不是真的！全是假象！”
他一掌击碎镜面，里面却是她坐在医馆门口晒太阳，膝上趴着穿红袄的孩子。谢珩在院中劈柴，抬头对她微笑。
第七块碎了。她正执笔写药方，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他站在身后默默磨墨。阳光洒在两人相贴的手背上。
第八块镜中，她撑着油纸伞走过长街，他在巷口等候，手里拎着一包糖炒栗子。
第九块碎片映出她亲手将匕首刺入他胸口的那一世。鲜血顺着刀刃流淌，她满脸泪痕。可这一次，他没有倒下。他握住她的手，缓缓拔出匕首，扔在地上。
他将她拥入怀中，说出一句她从未听过的言语：
“我原谅你了。”
最后一面镜子静静悬挂，镜中是她立于城楼，天雷即将落下。
黑影狂笑：“这才是真相！她注定要死在我的局中！这是十世诅咒的终点！”
薛明蕙凝视画面，轻轻摇头。
“这不是终点。”
她再次划过心口。
更多鲜血涌出，顺着指尖滴落，在空中凝成红线，缠绕上最后一面镜子。
“你说我活一天，怨就不散。可如果这一天，是我为自己而活呢？”
镜子开始震颤。
裂痕自中心扩散，如蛛网般爬满整个镜面。
黑影咆哮：“住手！你不明白！我是北狄王耶律弘，也是仙界叛徒！我设下十世之局，只为以你们的情劫炼化璇玑图！你们的命运，该由我掌控！”
“可你忘了。”她低声回应，“每一次我死，都是因为我想要救他。”
她笑了，眼中光芒璀璨。
“而这一次，”她轻声道，“是我自己想活。”
轰——
最后一面镜子轰然炸裂。
强光席卷四方，黑影在光芒中扭曲变形，身躯寸寸断裂。他瞪大双眼，仍在嘶喊：“我是源头！我是……”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金光吞噬，彻底消散。
四周归于寂静。
无数镜片漂浮空中，缓缓旋转。它们不再映照死亡，而是散发柔和光芒。碎片徐徐移动，逐渐拼合成四个大字——
永生永世。
谢珩飞身上前，将她紧紧抱住。
“结束了？”他问。
她依偎在他胸口，听见心跳沉稳有力。
“还没有。”她说，“还有她们没回来。”
他低头看她。
她抬起手，指向那些漂浮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里，都有一个她——有的身披战甲，有的白衣胜雪，有的提着药箱行走在风雨途中。
“她们还在等。”她轻声说，“等我带她们回家。”
他点头：“那就走。”
他展开光翼，将她牢牢护在怀中。两人在漫天光雨中下坠，穿过层层幻影，深入轮回尽头。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他低声问：“还怕吗？”
她摇头：“不怕了。这一次，我知道你会来。”
他抱得更紧。
前方又出现一道裂缝，更深更暗。边缘浮动着模糊的身影——穿嫁衣的她，戴镣铐的她，还有抱着孩子纵身跳崖的她。
他们越靠越近。
忽然，她胸口一阵剧痛。
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她未擦拭，任其自嘴角滑落。
血珠悬浮空中，缓缓凝聚成一行字：
第一世，雪夜归途，救她。
谢珩看见了，立即调转方向。
“找到了。”他说。
他们的身影冲入裂缝，消失不见。
一滴血落在一块残破石碑上，浸湿了半个字，露出底下镌刻的名字——
薛明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