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低头看手,手指快看不见了。皮肤一缕缕飘起来,像烟一样。她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谢珩蹲下来扶她,碰到她的手腕。他的手很热,但她感觉不到。他抬头看她,眼睛红红的。
“别闭眼。”他说,“看着我。”
她想点头,可头太重,动不了。只能盯着他。钟响了,第十一次。每响一次,她就更轻一点,好像要飞走。
李承恪站在不远处,嘴角有血。他左脸裂开,露出闪着金属光的线。他伸手摸脖子后面,扯下一块黑皮,露出火焰一样的印记。
“你们撑不过下一响。”他说,“第十二声结束,你们就没了。连灰都不会剩。”
谢珩没理他。他脱下外袍裹住薛明蕙,发现她后背也变透明了。他按住她心口,能感觉到心跳,但很慢。
“你还记得慈恩寺的事吗?”他忽然问。
薛明蕙眨了一下眼。
“你说过,占卜靠的是心动。”他声音低低的,“那时候你咳着血还笑。你说我不像世子,像个算命的瞎子。”
她嘴角动了动。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染血的手指贴在自己胸口。那里有道旧伤,是五年前被箭射中的。他教过她,心跳越快,预知就越强。现在他心跳很快。
“你也试过我的法子。”他说,“每次你用血纹,我都看得出来。你越疼,看得越远。”
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两人鼻子碰着鼻子。他闻到她嘴里有铁锈味,但他没有躲。
“这次换你靠我。”他说。
她抬起另一只手,慢慢从胸口拔出半截金簪。血立刻涌出来,顺着胳膊流到手腕,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她把簪尖对准他心口。
“别怕。”她说。
他没躲。
簪子刺进去,不深,刚破皮。血渗出来,混着她的血,顺着他衣服往下流。他没松手,反而用力捏了下她的手指。
地面开始震动。
一道红线从他们脚下散开,像裂缝一样延伸到墙和天花板,最后在中间拼成一幅图——《璇玑图》。比以前见过的都完整。
李承恪脸色变了。
“不可能!”他吼,“这图要靠献祭才能成!你们都要死了,怎么还能——”
话没说完,图亮了。
光从地上冲上来,整个钟楼变得雪白。谢珩闭上眼,低声说:“天机不闭,人心即道。”
薛明蕙听到这句话,突然想起什么。那是他第一次教她占卜时说的话。那天雨很大,她在画舫上掉进河里,他跳下来救她。上岸后,他一边咳嗽一边说:“你看,人只要心里有念头,天地就会回应。”
她睁开眼,看见空中浮起一条条光影。有的是灯会那天,她捡起断玉簪递给他;有的是雪夜,他在屋檐下替她挡风,披帛被吹跑了也不去追;还有一幕是她躺在床上生病,他坐在床边喂她喝药。
每一幕变成一点光,落进《璇玑图》里。
图中央升起一把剑。没有实体,全是光组成的。剑身很长,闪着十种颜色,像是把所有回忆都织了进去。
李承恪往后退,撞到钟摆。他拍腰间的狼牙挂坠,那些北狄降旗哗啦啦飞起,在空中组成一面墙。三百个弓弩手的影子出现,箭头全指向这边。
“你们以为这是情?”他冷笑,“不过是数据残留!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是谁!”
谢珩站起来,一手抱住薛明蕙,一手伸向空中。那把光剑晃了一下,落进他手里。
他低头看她。
“这一次,换我信你。”她说。
他点头,转身面对李承恪。剑举过头顶,光让整座钟楼亮如白昼。
“我不斩你。”他说,“我斩的是这千年的恨。”
剑落下。
没有声音。
旗子碎了,像烧完的纸一样化成灰。弓弩手消失,影子也没留下。李承恪站在原地,嘴张着,像要喊什么。他的身体开始裂开,黑线从皮肤下钻出来,缠住四肢。他低头想抓,却抓不住。
黑线把他拉进地下。
他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眼里不再是狂妄,而是害怕。然后整个人被拖下去,像沉进井底。
钟楼塌了。
不是倒下,是直接不见了。墙、门、顶,全都像被擦掉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
风停了。
他们往下掉。
落地不太疼,像落在草地上。她睁眼,看见头顶有树,开满了花。花瓣一片片落下来,落在她脸上。
她转头。
谢珩躺在旁边,一只手还搭在她腰上。他闭着眼,呼吸平稳。衣服破了,心口还在渗血,但不多。
她想坐起来,可没力气。只能看着天空。天很蓝,云很薄。远处有张石桌,上面刻着字。她认得那个图案。
是《璇玑图》。
金光一闪一闪,像在呼吸。
她抬起手,发现手指回来了。虽然很白,但实实在在。她摸胸口,金簪不在了,伤口也没了。只有衣服上的血迹还在。
谢珩动了一下,睁开眼。
他第一件事就是看她。确认她没事后,才慢慢坐起来。他低头看自己心口,摸了摸,又看向她。
“我们……在哪?”他问。
她摇头。
他撑着站起来,回头看。身后是一片桃林,树挨着树,花都开着。往前走几步,地面铺着一层金光,拼成完整的《璇玑图》,和刚才那把剑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弯腰,指尖碰了下图纹。
光顺着他的手爬上来,停在手腕。他愣了一下,卷起袖子。那里有个印记,很小,像符。
他也看到她颈后的胎记。原来是暗红色,现在泛着金光,热度传到衣服外面。
他蹲回来,伸手碰她后颈。她没躲。
“你还记得梦里的事吗?”他问。
她点头。
“娘亲站在园子里,叫我归位。”她说,“她说我是神女,你是星君。我们本不该在这人间。”
他没说话。
风吹过来,花瓣落在他们之间。有一片停在她睫毛上,颤了两下,掉进眼里。她闭眼,眼泪流出来,顺着脸颊滑到耳边。
他抬手,用拇指擦掉。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清脆。他们同时抬头。一只白鸟从树梢飞起,翅膀展开很长,掠过桃林上空,飞向天边。
他拉着她坐起来。她靠在他肩上,手放在他腿边。谁都没再说话。
光越来越亮。
地上的《璇玑图》缓缓转动,金线流动,像活的一样。图中心浮起两个字,慢慢变大:
婚书
风停了。
花瓣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