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响。
薛明蕙趴在谢珩背上,听见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手指发白。第三声钟响时,她看见钟楼顶上有人抬起了手,掌心朝下,好像在等他们进去。
谢珩没有停下。
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城市里的红光一闪一灭,高楼之间有狼形影子跑来跑去。他背着她往前走,脚下的路歪歪扭扭。明明很近的门,走了很久也没到。
“他在改路。”薛明蕙贴着他耳朵说,“钟楼没动,是我们一直在绕圈。”
谢珩点头。他已经感觉到了。地面越走越斜,像在爬坡。可抬头看,钟楼还是那么高,灯还是一闪一灭。
他把外袍裹紧她,左手按住她后背。玉佩隔着衣服贴着她皮肤,慢慢传热。她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还能坚持吗?”他问。
“能。”她说,“别放下我。”
他不再说话,加快脚步。判官笔在袖子里震动,越来越快。他知道快到了。
地面突然倾斜。
两人差点摔倒。谢珩一手撑地,一手抱住她腰。站稳后一看,钟楼的门就在前面。铁门半开着,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灯。
门框上刻着字,歪歪扭扭,像是用刀划出来的。薛明蕙凑近看,念出声:“血开路,魂作祭。”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流血,顺着簪子滴下来。金簪还插在胸口,那一刺没拔出来,血一直没停。
“让我来。”她说。
她想下去,谢珩不松手。她推他:“这一步,我要自己走完。”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躲,也没有求他。他松了手。
她扶着墙站起来,腿抖了一下,但没倒。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门前。她抬起手,把血抹在门上。
血滑下去的瞬间,墙上开始动。
一块块布飘出来,挂在空中。都是破旗子,烧过的,染着黑褐色的痕迹。有些写着国号,有些画着图腾。她认出了几个——西戎、南诏、北燕……全是被北狄灭掉的国家。
旗子中间站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他们,正在撕手里的一面旗。动作很慢,一下一下扯开。他穿黑色长袍,右眼戴着金色眼罩,腰间挂着一串东西。最下面是个狼牙,上面连着一把现代钥匙。
薛明蕙心跳加快。
“北狄王。”
那人停下。没回头,轻轻笑了。
“你们终于来了。”他说,声音低沉,“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谢珩立刻挡在薛明蕙前面。判官笔已经拿在手里,剑尖指着对方。
“你是假的。”他说,“真身不在这里。”
那人慢慢转身。脸露出来的一刻,薛明蕙瞳孔一缩。
不是北狄王。
这张脸她见过。神武门那晚,崔姨娘被杀时,有个太监站在阴影里,脸上有疤,右手戴鹿皮手套。后来她在冷宫见过他的尸体,脖子被人拧断了。
魏长忠。
可现在,这张脸又变了。疤痕还在,但五官拉长了,眉骨更高,嘴角裂开一条缝,像是拼起来的。
“你们认识他。”那人摸着脸上的疤,“也认识这个。”
他抬起左手,小指上戴着一只翡翠扳指。一转,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明蕙猛地想起什么。
李承恪也有这个扳指。
“你到底是谁?”谢珩声音冷了下来。
那人咧嘴笑了。这次笑得很完整,露出一口白牙。
“我是谁?我是你们每一世都该死的人。”
他退了一步,站到钟摆后面。那钟摆很大,悬在空中,一晃一晃。每次晃动,周围的旗子就抖一下,地上影子乱跳。
“你以为你在破局?”那人盯着薛明蕙,“你以为你咳的血是真的?你做的梦是真的?”
他抬手指她:“你不过是我的试验品。十世轮回,我在试一件事——怎么让人自愿献祭自己。”
薛明蕙没动。
她听着,心里却想起另一件事。胎记开始发烫,不是平时那种疼,而是像有东西在里面撞。她闭眼,眼前闪过画面——一支簪子飞出去,穿过幻影,扎进一个人的身体。
她睁开眼,看向谢珩。
“扔。”她说。
谢珩没问为什么。他手腕一抖,轮回簪脱手而出。
簪子飞得很快,直冲那人面门。那人没躲,反而张开双臂。
簪子穿过了他。
但没有落地。
它继续往前,扎进钟摆后面的影子里。一声闷哼响起。那影子晃了晃,一个人踉跄着走出来。
脸暴露在光下。
薛明蕙看清了。
是李承恪。
但他变了。左脸一半是原来的样子,另一半全是疤,和魏长忠一模一样。他穿着四爪蟒袍,腰间挂九眼天珠,珠子碰在一起,发出算盘声。
“你们聪明。”他说,声音从两个喉咙挤出来,重叠着,“可你们不知道,我和他本就是一个人。”
谢珩脸色变了。
“魏长忠死了。”他说,“五年前就被我亲手埋了。”
“是吗?”李承恪冷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太监,怎么会有兵权?怎么能在司礼监当上掌印?”
他抬起手,把左脸的皮掀开一点。底下不是肉,是金属丝缠着的线。
“我是北狄王的儿子。”他说,“也是元启帝的私生子。我娘是北狄公主,嫁进皇宫三年,生下我,然后‘病逝’。他们以为杀了她就够了。”
他放下脸皮,拍拍胸口:“可血不会骗人。我活着,带着他们的罪活着。”
薛明蕙突然觉得冷。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透明了,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她抬手,发现手臂也开始发虚。
“这是什么?”她问。
“血脉诅咒。”李承恪看着她,“所有参与轮回的人,只要沾过血纹,都会慢慢消失。你们以为在破解命运,其实是在完成献祭仪式。”
谢珩立刻抓住她手腕。她的脉搏还在,但皮肤已经开始变淡。
“还有多久?”他问。
“快了。”李承恪笑,“等到钟声第十二响,你们就会彻底化掉,连灰都不剩。”
薛明蕙咬住嘴唇。
她想起刚才那个画面。簪子穿过去,打中的是实体。说明这一击有用。但她也看到,簪子扎的位置,在他肋骨下方偏左,那里有一块旧伤。
她抬头,看向谢珩。
“他怕左边。”她说。
谢珩明白了。
他上前一步,判官笔横在胸前,眼睛盯着李承恪。
“你不敢正面打。”他说,“因为你早就受过伤,再挨一次,你就撑不住。”
李承恪脸色一沉。
他抬手,拍了下腰间的狼牙挂坠。整个钟楼突然震动。那些旗子哗啦啦响,全朝他们扑过来。
谢珩一把将薛明蕙拉到身后,判官笔挥出一道光,把旗子扫开。可旗子越来越多,像活的一样缠上来。
薛明蕙靠在墙上,喘气。她知道不能倒。她抬手,摸向胸口的簪子。
拔不出来。
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滴在地上。她忽然想到什么,用手指蘸血,在掌心画了个短符。
血纹刚成,眼前一闪。
她看见接下来三秒会发生的事——李承恪会后退,踩上钟摆;谢珩会追上去,被旗子缠住脚;他会摔倒,判官笔脱手。
她立刻喊:“别追!”
谢珩停下。
李承恪果然往后退了一步,踩上了钟摆。那钟摆晃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看到了?”李承恪盯着她,“你又用了血纹?”
她没答。
她只看着谢珩,低声说:“等他动,你就往右。”
话音未落,钟摆突然加速。
李承恪站不稳,身体一晃。谢珩瞬间出手,判官笔脱手掷出,直取他左侧。
李承恪反应极快,抬手去挡。
可他忘了。
他右边有破绽。
笔尖擦过他手臂,划开衣袖,扎进肋下旧伤处。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从钟摆上摔下来。
落地滚了几圈,爬起来时嘴角全是血。他低头看伤口,手发抖。
“不可能……”他说,“你怎么……”
薛明蕙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她太累了。血流太多,视线有点模糊。
但她还是看着他,声音很轻:“因为你太相信自己是神了。”
李承恪喘着气,抬起头。他的脸开始扭曲,疤痕裂开,露出里面的金属丝。他伸手摸向颈后,扯出一块皮,底下是个火焰状的印记。
“你们以为赢了?”他笑,“可你们看看自己。”
薛明蕙低头。
她的手几乎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