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薛明蕙站在天台边上,抓着谢珩的手臂。她腿有点软,但没坐下。刚才那扇门关上了,园子没了,穿嫁衣的女人也不见了。她脑子里还有那些画面,但现在顾不上想。
谢珩低头看了她一眼,手还贴在她心口。玉佩还是热的,两人心跳连在一起。他没说话,只是把外袍拉紧,盖住她的肩膀。
这时,她眼角看到一道光。
一点翠色的光从旁边闪过来,很快。她还没转头,脖子后的胎记突然发烫,像有块烧红的铁贴在皮肤上。
金光炸开。
一支金簪被弹飞,在空中划了一道,撞上通风管,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一个女人往后退了几步,头发散了,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嘴角咧到耳根。她手里只剩半截断柄,眼神却很狠。
“我等了五辈子。”她说,“这一世,轮不到你。”
是崔姨娘。
不是以前那个,也不是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她是怨气变的影子,靠恨活到现在。她穿着一件旧式对襟袄,秋香色,袖口绣着暗八仙纹,和从前一样。
她盯着薛明蕙,声音发抖:“你凭什么?你娘是个奴才,你也只是个病秧子。我能管家,能掌权,能给世子生儿子。你呢?除了咳血,你还剩什么?”
薛明蕙没动。
她看着这张脸。这张脸曾在祠堂给她上香,在药里下东西,在赏花宴上推她落水。她记得每一次疼,每一滴血,每一场冷眼。
可现在,她心里不恨了。
她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金簪。点翠很细,簪头雕着鸳鸯,翅膀挨着翅膀。这是崔姨娘最得意的一支,当年专门找工匠打的,说要配诰命服。
“你说错了。”薛明蕙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楚。
“我不是来争的。”
她抬手,把金簪对准自己胸口。
谢珩立刻伸手拦:“别——”
他没拦住。她动作太快。
金簪刺进去时,没有声音,也没有挣扎。血顺着簪身流下来,沿着手臂滴到地上。但她站着没倒。
奇怪的是,血没落地。
它浮在空中,一滴一滴连起来,开始移动。别的血也飘出来,包括之前咳的、擦在帕子上的、藏在荷包里的,全都升起来,在她面前组成一幅图。
完整的《璇玑图》。
比以前都清楚。线条稳,纹路清,一圈圈转,发出淡淡的光。图中央正好是那支金簪的位置。
崔姨娘瞪大眼:“你疯了?你明明可以杀了我!你可以让我下地狱!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薛明蕙低头看着胸口的簪子,轻声说:“因为你也是被拖进来的。”
“什么?”
“你不该死在神武门。你本可以活到老,儿孙满堂,吃斋念佛。可有人不想让你说话,就绞死了你。你带着不甘轮回,越陷越深,最后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恨。”
她抬头,目光平静:“我不杀你。我要送你走。”
话刚说完,图纹一震。
金簪在光中融化,金属变成液体,又凝成形状。一对鸳鸯从图中飞出,脖子缠在一起,翅膀张开,绕着两人飞了一圈,然后朝夜空飞去。
崔姨娘的身体变淡了。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向薛明蕙,嘴唇动了动。
“若有来世……”她说,“我不想再进这个家门了。”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随风散了。
人不见了。
天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薛明蕙膝盖一软,差点跪倒。谢珩一把抱住她,手按在她背上,感觉到她在喘,呼吸断断续续。
“撑住。”他说,“别闭眼。”
她靠在他怀里,手指抓着他衣服:“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为什么不让我出手?”他问,“你明明知道我可以挡住她。”
“这不是打打杀杀的事。”她咳了两声,嘴角又出血,“她是执念,不是敌人。杀了她,只会让怨气更重。只有让她放下,才能真正结束。”
他没再说话。
他知道她说得对。他也看得出来,刚才那一幕不是报仇,是超度。
他扶她站起来,让她靠着通风管坐下。她脸色很白,但眼睛亮,不像之前那样空。
远处钟楼的灯还在闪。
红一下,停一下,像心跳。
薛明蕙抬手指那边:“还有一个人。”
谢珩顺着看过去。钟楼顶上有个人影站在边上,看不清脸,但能感觉他在看这边。
“不是真人。”谢珩说,“是投影。”
“我知道。”她点头,“但他想让我们上去。”
“你还能走吗?”
她试着动腿,疼得皱眉,但还是点头:“能。我不用跑,只要一步一步走过去就行。”
谢珩蹲下,背对她:“上来。”
“不用……我自己……”
“上来。”他打断她,“别硬撑。”
她没再推。她趴上他的背,手环住他脖子。他站起来时晃了一下,站稳了。
风吹得更大了。
裙子和披帛都被吹起来,哗啦作响。城市很安静,没有车声,没有人声,只有钟楼的灯还在闪,狼纹在高楼间来回动。
他背着她往前走,脚步很稳。
走到天台中间时,她忽然叫他:“谢珩。”
“嗯。”
“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他没停下:“不止一次。”
“那这一次……”
她没说完。
他也没问。
他们都明白。
钟楼越来越近,红光越来越强。风吹得睁不开眼,但他们都没停。
谢珩的手一直按在判官笔上。
笔在鞘里震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抬头看钟楼顶。
那个人影还在。
他抽出半寸剑刃,剑尖直指对方。
下一秒,钟声响起。
第一声,沉,慢。
第二声,紧跟,压得胸口闷。
第三声刚起,薛明蕙突然在他背上抬起头,看向钟楼最高处。
她看见那个人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