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白灯闪了一下,又灭了。
薛明蕙的手还举着,掌心向上,轮回簪躺在她手里。她的手指有点凉,风也停了,天台上的空气变得很沉,呼吸有点困难。
她看见了一扇门。
门半开着,边缘模糊,像烟一样。门后面是个园子,荒了很久,草长得很高,石桌裂了一道缝,上面还有没干的墨迹。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背对着她,穿着大红嫁衣,头发上插着一支玉簪,和她娘留下的那支一模一样。
谢珩察觉到不对,立刻转身挡在她前面。他的手刚碰到她肩膀,突然僵住了。他也看到了那个画面——荒园、石桌、穿嫁衣的女人,还有那幅没画完的《璇玑图》。
“这不是现在。”他说,“这是以前的事。”
话还没说完,薛明蕙喊出了两个字:“娘亲。”
声音不大,但她整个人猛地一震,眼睛睁得很大。她的视线变了,不再看着天台,而是盯着那个园子。她的意识被拉了进去,快得来不及反应。
眼前的东西开始扭曲。地面裂开,风吹进来,天空变成灰白色。她感觉像是在下坠,又像是在往前走,分不清方向。耳边有声音,很远,像是有人念经,又像是水从石头缝里流过。
她站在了园子里。
脚踩在碎石上,发出轻轻的响声。嫁衣女人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指向石桌。桌上铺着一张绢布,上面是半幅《璇玑图》,墨迹微微发亮。旁边放着一支断掉的玉簪,正是她五年前在灯会上送给谢珩的那一支。
她想走过去,却发现动不了。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看着。女人慢慢转过身,露出侧脸——眉眼和她很像,但神情更冷,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你终于来了。”女人说,“我等了千年。”
薛明慧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她有很多问题,你是谁?为什么叫我?为什么要等?可这些话卡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女人抬起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一瞬间,很多画面冲进她脑子里。
她看见自己穿着神女的嫁衣,站在同一个园子里。谢珩拿着剑,剑尖指着有龙纹的台阶。天上打雷,地面震动。一个穿龙袍的男人跪在地上,额头贴地,嘴里喊着:“千年封印已满,请神女归位。”
她看见自己咳出一口血,血滴在帕子上,自动组成完整的《璇玑图》。图案升到空中,变成一道金光,穿过云层。谢珩的判官笔也在发光,和她的血图共鸣,形成一圈光罩。
她看见自己一次次重生,在不同的时代,每次都带着咳嗽的毛病,每次都在月圆夜梦见这个园子。她看见崔姨娘毒死她生母,看见魏长忠烧掉信件,看见二皇子在北狄的帐篷里写密信。她看见冷十三站在雨里,手里拿着一封染血的家书。
她还看见谢珩在慈恩寺藏经阁外等她,手里攥着半块玉佩。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用拇指一遍遍摸着玉佩的缺口,好像在确认什么。
太多记忆涌进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不停地咳嗽。这次没有帕子接血,血直接滴在石板上,迅速蔓延,又组成了新的图案。
谢珩也进来了。
他不是走来的,是被拉进来的。他单膝落地,一手按住腰间的判官笔,另一只手伸向她。他的眼神很稳,没有慌乱,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事。
“别怕。”他说,“我在。”
她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咳出更多血。血珠浮在空中,不再落下,而是自己排列,组成完整的《璇玑图》。这一次,图纹悬在两人之间,发出淡淡的金光。
女人看着他们,轻轻点头。
“璇玑图不是预知术。”她说,“它是婚书,也是锁链。你们的魂魄被封印了千年,就为了等这一刻醒来。”
薛明蕙愣住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改变命运,原来她只是在重复一场早就写好的梦。十世轮回,不是惩罚,是等待。她咳血、设局、挣扎求生,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为了记起自己是谁。
谢珩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他伸手擦掉她嘴角的血,动作很轻。然后把手放在她心口,贴着她衣服下的荷包——那里装着那块旧玉佩。
玉佩开始发热,热量顺着他的手传到她胸口。她心口的胎记也不再冰冷,慢慢变暖,最后发出淡淡的金光。两人的呼吸渐渐同步,心跳也合在一起。
判官笔在鞘里震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它不是武器,是信物。就像断玉簪、轮回簪、药草经残卷,都是他们曾经存在的证明。
女人抬起手,指向天空。那里出现了一扇更大的门,比刚才那扇更清楚,门缝里透出光。门上写着四个字:璇玑归位。
“你们本是仙界的神女和星君。”她说,“因为违抗天命,被贬入轮回。现在封印快解了,如果愿意回来,就推门进去。如果不想,也可以留在人间,重新过普通日子。”
薛明蕙低头看地上的血。它还在动,顺着石缝爬行,像有自己的想法。她想起每次咳血后看到的画面,想起用心血换来的线索,想起谢珩在醉仙楼撞翻太傅轿子时袖口沾的药渍。
这些都不是巧合。
她抬头看向谢珩。他还看着她,眼神没变。没有催促,也没有劝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会怎么选。
她开口,声音很哑:“我们……是不是早就见过?”
他点头。“不止一次。”
“那这一次……”
她没说完。
女人的身影开始变淡,园子也在消失。石桌裂开,墨迹蒸发,《璇玑图》化成光点散去。嫁衣女人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进大门,不见了。
门缓缓关上。
薛明蕙觉得胸口一空,像有什么被抽走了。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谢珩扶住她,用力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天台回来了。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夜晚的凉意。远处钟楼的灯又亮了,这次是红色的。城市还是安静的,没有车,没有人,只有高楼上的狼纹一闪一闪。
她的胎记还在发光,颜色从红变成金,一直没停。谢珩的手还贴在她心口,玉佩的温度没有散。
他低头看她,声音很低:“你还记得多少?”
她没回答。
她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后颈。那里不再发烫,也不再冰冷,只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一直戴着的项链终于被摘了下来。
她看着钟楼的方向,嘴唇动了动。
说出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