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灵光还未穿透咸鱼宫上空的云雾,一阵中气十足、节奏感极强的呼喝声就划破了死寂。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大鹏展翅!再来个神龙摆尾!”
主殿内,司马焦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苍白的灵火跳动了一下,显示出主人被强行从某种沉滞状态中惊醒的不悦。他甚至不需要动用真言之誓,就能清晰地听到那个声音——火麟飞,正在宫殿前的广场上,带领着几个战战兢兢、却又忍不住跟着比划的低阶杂役弟子,进行着某种……看起来极为古怪的“晨练”。
廖停雁端着一盏清心茶走进来时,感觉殿内的温度比外面起码低了十度。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司马焦的脸色,那表情像是结了千年的寒冰。
“师祖……早、早安。”廖停雁把茶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外面……是火麟飞在活动筋骨。”
司马焦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发出轻微的“咔”声,一道细微的裂痕从杯沿蔓延开。他的目光透过破损后被灵力临时封住的殿顶大洞,冷漠地投向外面。
广场上,火麟飞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红发在微风中像一团跳跃的火焰。他不仅自己在打一套虎虎生风的拳法,还一边打一边喊着口号,动作大开大合,充满力量感,与咸鱼宫整体慵懒到快要凝固的氛围格格不入。他身边围着三四个年轻弟子,起初只是好奇地远远看着,后来被火麟飞阳光灿烂的笑容感染,也被他硬拉了过去,笨手笨脚地跟着学。
“对!就这样!胳膊伸直!腰板挺起来!”火麟飞像个最严格的教练,又像个最热情的朋友,一会儿纠正这个的动作,一会儿拍拍那个的肩膀,“修炼一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早上动一动,活到九千九!”
一个弟子小声嘀咕:“可、可师祖他老人家说……静修才是正道……”
火麟飞大手一挥,不以为然:“静修是积蓄,动修是激发!光存钱不花钱,那不成守财奴了?灵气也一样,得让它动起来,流转起来,才能生生不息!来来来,跟我深呼吸——吸气,感觉灵气灌满丹田!呼气,把浊气都吐出去!”
弟子们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脸上竟然真的泛起一丝红润。咸鱼宫的灵气浓郁至极,但他们平日只知被动吸收,何曾如此主动引导过?这一番动静结合,竟觉得浑身舒畅,往日里沉滞的灵力都活泼了几分。
司马焦放下茶杯,杯底的裂痕又多了几条。他听到火麟飞的心音,依旧是那片活跃到令人头疼的波段:【生命在于运动!这几个哥们底子不错,就是缺乏锻炼,看来得制定个详细的健身计划……对了,还得问问食堂在哪儿,运动完得补充蛋白质!】
健身计划?蛋白质?司马焦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建立咸鱼宫,是为了图个清静,是为了隔绝外界那些令人作呕的纷扰和算计,不是给哪个精力过剩的小子开演武场的!
廖停雁看着司马焦越来越冷的侧脸,心里为火麟飞捏了把汗。她正想找个借口出去让火麟飞消停点,却见火麟飞已经结束了“晨练”,打发走了那几个意犹未尽的弟子,然后……径直朝着主殿走了过来。
“师祖!廖姐姐!早上好呀!”火麟飞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一身蓬勃的热气闯了进来,脸上还挂着运动后的细汗,笑容灿烂得晃眼,“我刚刚带兄弟们活动了一下,感觉这里的灵气都活泛了不少!师祖,您要不要也试试?老躺着对身体不好,容易骨质疏松……呃,就是骨头变脆。”
司马焦撩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足以让金丹修士神魂冻结。
但火麟飞仿佛自带抗冻光环,不仅没被冻住,反而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司马焦的脸色,然后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压低声音,用一种自以为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实则整个大殿都听得见)说:
“师祖,您是不是……有失眠的毛病?我看您眼下有点青黑。我这儿有个祖传的助眠小妙招,睡前用热水泡脚,加点安神的灵草,再配合深呼吸……保证您一觉到天亮!”
廖停雁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默默后退一步,准备随时施展遁法逃离现场。
司马焦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万载寒冰下挤出来的:“……本座不需要。”
“哎呀,别不好意思嘛!”火麟飞完全没接收到死亡视线,反而更来劲了,“睡眠质量很重要!关系到皮肤状态和精神面貌!您看您长得这么帅,要是因为睡眠不足有了黑眼圈,多影响形象啊!虽然现在也很酷,但可以更光彩照人嘛!”
“滚出去。”司马焦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杀意。
“好嘞!我这就去研究一下食堂的菜谱,给您整点安神助眠的药膳!”火麟飞从善如流,笑嘻嘻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对了师祖,屋顶那个洞,我研究了一下,可以用一种混合加固法阵补,比单纯用灵力封住结实多了,还美观!等我好消息!”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留下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和一座濒临爆发的活火山。
司马焦闭上眼,指尖的灵火不受控制地窜起,将旁边另一个白玉花瓶也化为了虚无。他试图凝神静气,但真言之誓里,那个聒噪的心音并未远去,反而更加清晰地传来:
【食堂的大婶说后山有片灵笋林,这个季节的笋最嫩了!再去捞点灵鱼,炖个笋片鱼汤,安神补脑,最适合师祖这种用脑过度的人……嗯,还得找找有没有类似茉莉花或者薰衣草那种有安神效果的灵植……】
用脑过度?司马焦几乎要气笑了。他多少年没有过这种剧烈的情绪波动了,全都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
接下来的几天,咸鱼宫的“生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火麟飞颠覆。
他不仅承包了“食堂”(其实就是个小厨房),用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做出香气四溢的饭菜,逼得廖停雁都忍不住多吃了两碗灵米饭;他还充分发挥了他那可怕的学习能力和主观能动性。
他不知从哪儿翻出几本积灰的、关于灵植培育和基础阵法的玉简,只花了一个下午就啃完了,然后就开始付诸实践。
他先是把宫殿周围那些长得随心所欲、半死不活的仙草灵药重新规整了一番,该修剪的修剪,该施肥的施肥(他自制的,用灵厨余料和某些矿物混合,味道有点冲,但效果似乎不错),还给它们分门别类,插上了小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却充满活力的字迹写着灵草的名字和习性。
然后,他又开始研究咸鱼宫那简陋得可怜的防护阵法。他蹲在宫门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这里有个能量节点不太顺畅,加个导流符文会不会好点?哎,这个防御模块太被动了,应该加个触发式的反击机制……”
第三天,当司马焦习惯性地将神念扫过咸鱼宫周边时,发现宫门的防护阵真的被微调过了。虽然改动很粗浅,甚至有些地方在他眼里堪称稚嫩,但整个阵法的运转效率确实提升了一点点,而且多了一层隐晦的、带着火麟飞独特灼热气息的预警机制。
这小子……居然真的懂阵法?而且这学习速度和实践能力……
司马焦第一次对火麟飞的来历产生了一丝真正的好奇。难道他之前说的“平行宇宙”、“超维通道”并非完全胡诌?
但这丝好奇很快就被更大的烦躁所取代。因为火麟飞又开始了他新的“项目”。
他发现咸鱼宫负责杂役的几个弟子,平日除了完成最基本的清扫任务,就是躲在角落里发呆或者偷偷修炼,彼此之间几乎零交流,气氛沉闷得吓人。
这怎么行?火麟飞认为,一个健康的团队(虽然他还没搞懂咸鱼宫算个什么组织架构),必须要有凝聚力和团队精神!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其实是月色很好),火麟飞把几个杂役弟子召集到广场上,中间生起了一小堆用特殊灵木点燃的、只有温暖没有烟气的篝火。
“兄弟们!今天,我们来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团队建设活动!”火麟飞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意气风发,“首先,我们来玩个游戏,叫做‘真心话大冒险’!”
弟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惶恐和茫然。团队建设?真心话大冒险?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在火麟飞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主要是用他做的美食诱惑)下,游戏磕磕绊绊地开始了。起初弟子们还放不开,但在火麟飞带头分享了几个自己“年少轻狂时干的蠢事”(内容过于惊世骇俗,听得弟子们一愣一愣的)之后,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当一个腼腆的弟子选择“大冒险”,被火麟飞要求去敲司马焦的殿门,问一句“师祖您睡了吗?需要夜宵吗?”然后被司马焦隔空用一股柔力推出十丈远却毫发无伤后,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咸鱼宫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主殿内,司马焦面前的空气微微扭曲。他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听到了那久违的、属于“人群”的笑声。更听到了火麟飞那颗永远在高速运转的大脑里的盘算:
【气氛不错!下次可以搞个厨艺切磋,或者教他们打篮球?不过得先做个篮球……不知道用灵兽皮充气行不行……等等,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赚点‘钱’,总白吃白喝不好,得把屋顶赔了,还得给兄弟们改善下伙食,发点‘奖金’……听说宗门有任务堂?明天去逛逛!】
任务堂?司马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也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去外面碰碰壁,或许就能让他认清现实,消停下来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自称“学习能力强”的火麟飞,在庚辰仙府那潭深不见底的浑水里,能扑腾出什么浪花。
而此刻,广场上的篝火旁,火麟飞正勾着一个弟子的脖子,教他唱一首调子古怪却异常激昂的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廖停雁站在不远处廊下的阴影里,看着那群被火麟飞感染得脸上有了鲜活气色的弟子,又望了望主殿那扇紧闭的、散发着寒意的大门,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火麟飞,真的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一点点扩散,恐怕最终,会彻底改变这口井的死寂。
而背对着喧嚣的司马焦,指尖的灵火,在明明灭灭中,映照着他晦暗难明的神色。那持续不断的、充满活力的噪音,固然让他烦躁。但为何,在这极致的烦躁深处,却有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打破了某种凝固状态的异样感?
这咸鱼宫,怕是再也“咸”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