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敬老院出来,陶莹先去菜市场挑了一些韭菜,家里剁肉馅儿影响儿子学习,只好退而求其次去绞了肉带回来。
答应了老爷子的,韭菜肉馅儿饺子,明天一早上班儿之前先给送去,他能吃个新鲜。
到家的时候,陶莹几乎算得上是急速通关。
儿子今天不用上晚自习,已经被项安国接回来了,在房里写作业。
此刻距离家里开饭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项安国坐在沙发上,腿伸长了搁在贵妃椅上,问:“老婆,看我今儿有什么不一样?”
陶莹哪有心思看他:“我没那功夫。”
这时候项修竹从房里出来:“妈,您还是看看我爸吧。”
陶莹这才抽空瞅了项安国一眼:“咋了?”
项安国说:“今儿我摔了一跤。”
他看起来根本没什么事,说这话的时候也还嬉皮笑脸的。
陶莹觉得他在开玩笑,随口问:“没把家里哪儿碰坏吧?”
“那不能够。”
“那就行,我还一堆事儿呢。”
父子俩同时禁了音。
陶莹闷了米饭,儿子昨天难得说想吃酱肘子,她麻利地做好了,又熬了点儿白菜,再把冰箱里早做好的豆儿酱拿出来,豆儿酱已经凝结成了冻儿,她再淋上腊八醋,喊了一声:“吃饭!”
项修竹特意点名要吃的酱肘子也没吃几筷子,但今天陶莹没顾得上这些,她自己也只扒拉了两口,就又进厨房忙着和面和调馅儿去了。
“妈,应该是how great news还是what great news?”项修竹在外头问。
陶莹正好和完面,等醒发呢,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回答:“感叹句里how感叹的是好坏的程度,what感叹的是事物本身的好和坏,如果是how的话,就应该是how great the news is。”
儿子答应了一声,又回屋里去了。
陶莹这才有工夫去看项安国:“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菜怎么剩了那么多?摔着了还能影响食欲?”
“你都没顾上吃,又忙着给老爷子包饺子,我那不叫剩,是特意给你留的。”
“对我这么好啊?”陶莹亲昵地在他腿上拍了拍,“那我不得奖励你点儿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丈夫龇了龇牙,满脸痛苦的样子。
“还真摔着了?”陶莹心里一惊,连忙从靠坐的姿态直起身来,卷起项安国的裤腿去看。
摔得还有点儿厉害。
膝盖下头直腿杆儿一大块都青青紫紫的,膝盖上还有一些摩擦的细小伤口。
怪不得他今天一直把腿伸长了放着。
膝盖那儿打弯儿肯定很难受。
“怎么不早告诉我摔这么厉害啊!”
陶莹一下子急了:“是跟单位要钱的时候摔的吗?”
项安国含糊着答应了一声,陶莹再问,他就“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陶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上医院了没啊?”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不知道伤着骨头了没有……”
“没有,没有,”项安国连忙抓住她想要把裤腿再卷上一点的手,“上医院看过了,没事儿,你放心吧,就一点儿皮外伤,还好现在天儿不那么热了,不容易发炎。”
陶莹感觉自己最近格外喜欢掉眼泪,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来了,变得脆弱了。
“老爷子没事儿吧?”项安国心里没底气,问得也很心虚,“我这样也不太方便去看他……”
“老爷子没事儿,我明天一早去给他送饺子吃,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去什么啊,单位能请假吗?”
陶莹问出来也知道不太可能,就项安国他们那个小组,小组长向来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最爱在考勤上揪小辫子,没事儿扣个全勤,没事儿又乐捐个五十,一个月不给你扣上几百块,就不甘心。
“请假怕是够呛,我试试吧。”
陶莹又开始担心:“你真不是为了要钱才弄成这样的吧?”
她还想问,是不是真摔了,别是跟人打架的时候推搡着弄成的这样。
但项安国马上就说:“不是,我从来不去凑那热闹,咱家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吗?本来就成天被人揪小辫子不放,我还上赶着去让他开除我啊?”
他说完瞥了陶莹一眼。
陶莹对“开除”两个字非常敏感,她立马就说:“呸呸呸!你快摸摸木头!”
她抓着项安国的手去摸了摸茶几面,想起来茶几不是木质的,又连忙去拿了筷子过来,走到一半想起来:“坏了,筷子是竹的,也不是木啊。”
项修竹这时候刚巧拿着作业本出来要签字,顺嘴说:“摸这个吧,本子不都是木做的么。”
陶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把本子夺过去,让项安国摸了一把。
儿子签到了字,又回屋里去了。
陶莹叹了口气:“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都撞鬼。”
“否极泰来么,到时候儿子一定考个好学校。”
说起这事儿,陶莹又叹了口气:“刚才他那笔字,我都没好意思再说……”
最近事儿多,她也没工夫再去盯着儿子是不是驼背了。
人怎么能不顺到这个份上呢?
初秋的北京,正是旅游的好时节,现在但凡出门,上哪儿人都多,陶莹还在想明天一早怎么才能最快赶到敬老院去,再绕去公司。
她到现在都还没敢看企业微信,生怕小李在上头给她留言说什么不好的消息。
天塌下来都明天再说吧,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项安国说:“一会儿我来包饺子,你先去休息吧。”
可他包的饺子太难看了,老爷子从来都很嫌弃,到时候不肯吃,就只能倒了,那不是糟蹋粮食么。
“还是我来吧,”陶莹步履沉重地起身,去厨房把发好的面端出来,又从冰箱里把封好了口子的馅儿盆拿出来,“老爷子精着呢,味儿不对不吃,包得难看也不吃,我哪儿能包出咱妈那水平啊。”
王翠英一手饺子包的可太漂亮了,她是个很能干的老太太。
项有志糊涂了这么些年,记忆总是横跳,但在他混乱的记忆中,王翠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老伴儿去世这件事,所以他选择忘记。
项安国背了一身房贷,再怎么受累受伤,该上的班儿一天假也不能请。
就连儿子也每天都要被迫学那些他根本学不进去的知识。
而她自己呢?
陶莹到现在都不敢去看同事给她的留言,想着事到临头再去烦心吧,至少今晚能睡个安稳觉。
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