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有志的光，在他突然把空竹放下之后，就又消失了。
他忽然一下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累了乏了，又回到轮椅上坐着去了，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有护工小声说：“这老爷子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
但是他刚才的表现，给项安国带来的震撼，却持续了很久很久。
项安国第一天来，就已经顺利上岗，因为一些程序上的事，又耽误了一些时间，没能去接儿子放学。
陶莹对他忽然没时间这件事接受度非常高，埋怨了两句就撂了电话自己接儿子去了。
项安国甚至在想，他如果一直有时间去接送儿子，说不定反而会引起陶莹的疑心。
这下真是歪打正着了。
等他从敬老院出来的时候，天边亮着很漂亮的晚霞，照得一片橘色的晕圈，看得人心里都有些暖。
这个时间，正是高中生放学的时候，他们穿着校服，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有高三的学生只能就近快点解决晚饭，再回学校去晚自习。
项安国想到自己儿子，初三也是个非常关键的年份，中考成绩好，能进一所更好的高中，未来考大学就更多一分希望。
他正乱七八糟地放空，忽然手机响了。
陶莹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一般是提醒他带瓶酱油或者带瓶醋回去。
项安国接通电话，刚“喂”了一声，陶莹就在那头扯着嗓子问：“是你给你儿子签的那二十八分儿的卷子？”
二十八分？
项安国心里一惊：“没啊，我都没见过儿子的卷子！”
“好啊，还学会撒谎了！”
陶莹不等项安国再问，就飞快挂断了电话。
完了，儿子今年初三，即将面临中考，到这时候了，还能有一门考试只有二十八分……
这还能考上什么好学校？
陶莹肯定很生气，项安国再也没有发呆和欣赏晚霞的时间和心情，立刻扫了辆共享单车就要跑。
“叔，叔！”
没想到张彬居然还等在这儿。
项安国没功夫跟他聊闲天儿，扫了码就骑上去：“叔今天有事儿，改天聊。”
但张彬很快也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出去追着。
“今天在那儿还适应吗？”
“挺适应，谢谢你们啊。”
张彬挺高兴，骑着自行车脚蹬的飞快：“乔茹托我来请您帮个忙……”
他们帮了项安国挺大的一个忙，至少解了他当下的燃眉之急。
“没问题，叔能帮肯定帮。”
“就是那个……”
论理，他们如果有什么用得上他的地方，项安国肯定会全力以赴，但现在他确实顾不上。
项安国打断他：“彬子，叔家里有点急事儿，今天实在是没时间，过两天成吗？”
张彬只顾着自己高兴，确实没注意项安国今天好像是挺急切，而且不像是赶着回去买菜做饭那种着急。
他放慢车速：“行，那叔您先忙。”
项安国就在张彬的注视下，飞快地骑着共享单车加入了茫茫人群中。
项家的气氛非常紧张。
项修竹缩在沙发上，整个人蜷成一团，生怕挨打似的。
陶莹气得手都在抖：“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你妈打过你还是虐待过你？”
项修竹还是那个姿势蜷缩在那儿，动也不动。
“你哑巴了？你吭声啊！”
陶莹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拿了根痒痒挠在手里，可始终下不去手。
这时候项安国终于开门回家了。
陶莹找到了发泄对象，劈头盖脸朝他就是一顿怒吼：“就你那破工作重要，你儿子都考二十八分儿了，这就是你们老项家的儿子！”
项安国自个儿学历也不高，平时辅导和检查孩子作业，都是陶莹来，他很想承认可能的确是自己的基因拖了后腿，但这时候说这些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看着缩成一团的儿子，觉得儿子很可怜。
可再扭头看看气得都开始抹眼泪的陶莹，又觉得媳妇儿更可怜。
“妈您别骂我爸，都是我自己不争气。”
偏生这时候，一直不吭声的儿子开口了。
这让本来就生气的陶莹更生气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委屈。
陶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哽咽了：“对，你委屈，你爸也委屈，就只有你妈成天陀螺似的围着你们父子俩转，是你妈活该！”
儿子居然又沉默了。
这时候的沉默，无异于默认。
陶莹已经开始默默流泪了。
她的眼泪让一向窝囊的项安国生出了几分怒气。
项安国直接走到沙发边上，把儿子整个儿拎起来：“跟你妈道歉！”
“妈，对不起。”项修竹干巴巴地说。
这语气没办法安慰到陶莹，她哭得更厉害了。
项安国把儿子放下来，自己蹲下去，和坐着的儿子平等对视。
“你爸打小成绩也不好，没什么好基因遗传给你，这赖我。”
儿子吸了吸鼻子。
项安国紧接着说：“但你妈每天这么辅导你，给你规划错题类型，做错题本儿，你但凡稍微用一点心，都不至于只考二十八分儿。”
这话说中了陶莹的心事。
她每天工作就够辛苦和心累的了，回家之后要做饭、洗衣、拖地、辅导儿子作业。
付出了这么多，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她的儿子考试只考了二十八分儿，他还觉得自己很委屈。
“能考到九十分，满分儿，可能要天赋，要聪明，但六十分是努力能够做到的，儿子，你妈跟我都对你没有不合理的期待，但你一点都没用心。”
项修竹的头越栽越低。
陶莹被丈夫说出了心中的委屈，眼泪反而止不住了。
她哭得有些抽噎，项安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去厨房做好了简单的两菜一汤端出来放到餐桌上。
“儿子吃饭吗？”
项修竹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于是项安国把围裙摘了：“不饿的话，爸送你去你姥姥家待两天。”
项修竹诧异地抬起了头。
连正抹泪的陶莹也抬起头看向了他。
项安国平静地说：“你妈就像陀螺似的，围着这个家不停地转，也让她歇两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