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翻涌的斑斓毒瘴,也暂时隔绝了吴长老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目光。李狗蛋背靠着粗糙冰冷的石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方才在炼丹房那看似短暂的召见,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废丹房深处的焚心炼狱。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步步惊心的试探与杀机。
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丹药通体呈现温润的乳白色,表面覆盖着细腻的、如同云雾般的丹纹,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混合了多种珍贵灵药精华的馥郁香气。这正是吴长老赐下的“固元丹”——一颗真正的中品丹药,药力温和精纯,对于稳固根基、滋养经脉有着奇效。
然而,李狗蛋的眼神却冰冷如霜,没有丝毫得到“赏赐”的喜悦。他强大的灵识早已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接过丹药的瞬间,便穿透了那层温润的表象,触及了核心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阴毒无比的异样气息。
“锁神引……”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这是一种极其阴损的慢性奇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一旦服下,便会如同跗骨之蛆般悄然融入神魂本源,平时毫无异状,甚至能轻微滋养神魂,让人产生依赖感。但一旦施毒者催动秘法,便能瞬间引动此毒,轻则神魂受创,修为停滞,重则神魂被锁,沦为施毒者随意操控的傀儡!其歹毒,远胜之前的“蚀心散”!
“老狗……好狠的手段!”李狗蛋眼中寒光闪烁。吴长老这是嫌“蚀心散”控制力不够,要彻底将他变成掌中玩物!这“固元丹”既是安抚,更是套在他脖子上、随时可以收紧的绞索!
“狗蛋哥!你回来了!”王铁柱听到动静,从里屋探出头,看到李狗蛋手中的丹药,眼睛一亮,“哇!好香的丹药!长老又赏你了?”
苏清月也缓缓从角落的阴影中挪出,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扫过李狗蛋手中的丹药时,却猛地一凝,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李狗蛋没有回答柱子,而是径直走到苏清月面前,将丹药递了过去:“苏小娘皮,看看这个。”
苏清月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过丹药,并未立刻探查,而是先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那馥郁的药香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类似陈年檀香灰烬的沉闷气息。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她没有李狗蛋那般强大的灵识,但作为曾经的丹道天才,她对药性的敏感早已深入骨髓。这股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极度不适。
她将丹药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上,然后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兽皮卷轴。卷轴展开,里面插着几根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骨针。她取出一根细如牛毛、通体漆黑的骨针,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灵力,极其小心地将针尖探入丹药表面那层温润的丹衣。
骨针接触到丹衣的瞬间,针尖微微泛起一丝极其黯淡的乌光,随即又迅速隐去。
苏清月没有停下,又取出一根半透明的、如同冰晶般的骨针,同样小心翼翼地刺入丹药内部。这一次,冰晶骨针毫无反应。
最后,她取出一根尾部镶嵌着米粒大小、暗淡无光灰色晶石的骨针。这根针看起来最为普通,甚至有些粗糙。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的灵力波动稍稍增强了一丝,将针尖缓缓刺入丹药核心。
嗡——!
就在针尖触及丹药核心区域的瞬间,那枚米粒大小的灰色晶石猛地亮起!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如同无数怨魂低语般的灰暗光芒!这光芒一闪即逝,晶石迅速恢复暗淡,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苏清月迅速收回骨针,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惧。她看向李狗蛋,声音虽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锁神引!核心深处,有‘锁神引’!药力越强,毒性越深!一旦引动,神魂永锢!”
“锁神引?!”王铁柱虽然不懂丹药,但听到“神魂永锢”四个字,吓得脸都白了,“狗蛋哥!这……这丹药有毒?!吴长老他……”
“果然……”李狗蛋眼神冰冷,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他看向苏清月:“能确定吗?会不会是其他类似的东西?”
苏清月摇摇头,指着那根尾部镶嵌灰色晶石的骨针:“‘噬魂石’针,专克神魂类奇毒。对‘锁神引’反应最为剧烈。刚才那灰光……错不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丹药的炼制手法……很特别。外层药力精纯温和,是真正的固元丹,但核心区域却用了一种极其高明的‘嵌丹’手法,将‘锁神引’的毒源完美包裹、隐藏其中。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察觉,服用后,外层药力被吸收,核心毒源才会慢慢释放,融入神魂……歹毒至极!”
李狗蛋看着破布上那颗散发着诱人药香的“固元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个‘关怀备至’的吴长老!送我一颗真正的固元丹,却要在里面埋一颗随时能要我命的毒钉!”
“狗蛋哥!那……那咱不吃!把它扔了!扔毒潭里去!”王铁柱急道。
“扔?”李狗蛋冷笑一声,“扔了,岂不是告诉老狗,我识破了他的手段?他现在正等着看我‘感恩戴德’地服下这颗‘大补丹’呢!”
他拿起丹药,在手中掂量着,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吃,是肯定不能吃的。但戏,得演足了!”
他走到石屋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破旧的瓦罐,里面装着半罐浑浊的、散发着微弱腥气的潭水——这是他从毒潭边缘小心舀来的,毒性不算猛烈,但蕴含一丝腐蚀和混乱之力。
李狗蛋将那颗“固元丹”小心翼翼地放入瓦罐中,让它浸泡在浑浊的水里。然后,他盘膝坐下,双手虚按在瓦罐两侧,调动丹田内那汪精纯如汞银的炼气圆满灵液,缓缓注入一丝极其精微、柔和的灵力。
灵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水中的丹药,开始极其缓慢、谨慎地“剥离”。
他的目标,是丹药外层那层真正具有固元功效的药力!他要将这层宝贵的药力,如同抽丝剥茧般,一点点“吸”出来!而核心那蕴含“锁神引”的毒源,则要完好无损地保留在丹药残骸里!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危险的操作!稍有不慎,灵力控制出现一丝偏差,就可能触动核心毒源,或者导致外层药力溃散污染!
李狗蛋屏息凝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大的灵识全神贯注地锁定着丹药,引导着灵力如同最灵巧的刻刀,一丝丝、一缕缕地剥离着温润的药力。那精纯的药力被灵力包裹着,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汇入他的掌心,再顺着手臂经脉,流入丹田。
一股温和、精纯的能量在丹田内化开,如同甘霖般滋养着之前被火毒灼伤、被冰火冲突撕裂的细微经脉暗伤。那种舒适感,与核心毒源带来的阴冷威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间一点点过去。瓦罐中的水变得更加浑浊,那颗乳白色的丹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颜色也变得暗淡无光,最终只剩下龙眼核大小、通体灰暗、表面布满诡异扭曲纹路的核心。
李狗蛋长舒一口气,收回灵力,脸色略显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成功剥离了外层近八成的固元丹药力,滋养了自身暗伤。而那颗灰暗的毒丹核心,则被他用灵力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从水中取出。
“柱子,拿个结实点的瓶子来!”李狗蛋吩咐道。
王铁柱连忙找来一个厚实的、不知从哪个废弃丹房捡来的黑陶小瓶。李狗蛋将那颗灰暗的毒丹核心放入瓶中,又倒入一些粘稠的毒潭淤泥,将瓶口用浸过毒水的软木塞紧紧封死。
“这……”王铁柱看着瓶子,不明所以。
“这可是好东西。”李狗蛋掂量着黑陶瓶,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吴老狗送的‘大礼’,怎么能随便扔了?留着,说不定哪天,能派上大用场!”
他将瓶子仔细收好,然后看向苏清月和王铁柱,沉声道:“老狗已经等不及了。他今天赐下这‘固元丹’,表面是‘关怀’,实则是最后的试探和警告。若我迟迟不服,或者没有表现出‘石基不稳’被稳固的迹象,他必定会立刻翻脸,强行喂我‘破障丹’!”
“那……那怎么办?”王铁柱急道。
李狗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拖!必须拖住他!让他以为他的‘固元丹’正在慢慢起效!柱子,从明天起,你每天去倒药渣的时候,路过炼丹房附近,就装作不经意地跟相熟的杂役弟子‘闲聊’,就说我最近气色好了很多,好像修为也稳固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虚浮了……记住,要自然,要像是你自己观察到的!”
“明白!狗蛋哥!”王铁柱用力点头。
“至于我……”李狗蛋目光投向石屋外那阴沉的天空,“吴老狗不是罚我去打扫藏经阁顶楼吗?正好!那里……或许藏着我们最后的生机!”
他转头看向苏清月,语气凝重:“苏小娘皮,藏经阁顶楼,禁地外围,布满古老禁制。你虽然修为尽失,但对阵法、禁制的理解还在。我需要你帮我分析一下,那里可能存在的禁制类型和薄弱点……尤其是,围绕着那尊‘镇山玉璧’的!”
苏清月清冷的眸子微微闪动,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我尽力。”
石屋内,气氛凝重而肃杀。吴长老的绞索已经套下,而他们的反击,才刚刚开始。那颗被剥离了药力的毒丹核心,如同一个沉默的炸弹,被李狗蛋紧紧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