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道深处,冰魄石被收取后残留的寒气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空洞的冰冷。二哈的异常反应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它不再仅仅是炸毛呜咽,而是整个身体蜷缩在李玄真脚边,四肢剧烈地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那双绿豆小眼瞪得溜圆,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两个针尖,死死钉在冰魄石原址旁那片覆盖着厚厚冰霜和灰色岩粉的角落岩壁下方,仿佛那里蛰伏着连大黑都无法比拟的、足以吞噬灵魂的恐怖存在。
那股气息……李玄真浑身汗毛倒竖。它比冰魄石的纯粹寒气更加阴毒,更加沉郁,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腐朽与绝望,如同万年古墓深处渗出的死气,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试图冻结血液,麻痹思维。他腰侧那道被夜影枭留下的伤口,在这股气息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体内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阴寒魔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蠢蠢欲动,与这股外来的死寂气息隐隐呼应。
“铁柱!退后!抱紧盒子!”李玄真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他一步踏前,将抱着冰魄石玉盒、脸色煞白的王铁柱完全挡在身后,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刺向那处看似寻常的角落。
大黑喉咙里滚动着沉闷如雷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微微下伏,粗壮的四肢肌肉贲张,赤红的熊眼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充满了野兽面对未知威胁时的警惕与一丝……本能的忌惮。它庞大的身躯在这狭窄的岔道里显得有些局促,但那股源自三阶妖兽的凶悍气势,却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阴冷。
李玄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灵台识海中《混元功》的心法流转,土黄色的灵力在经脉中奔腾,试图驱散那股侵入骨髓的寒意。他死死盯着那片角落。冰层覆盖下,岩壁的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沉一些,带着一种不祥的灰败,如同被岁月和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侵蚀过一般。二哈的恐惧源头,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正是从那里渗透出来。
他不再犹豫,手腕一翻,那柄温润的玉铲再次出现在手中。这一次,他没有丝毫怜惜,筑基后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玉铲表面瞬间蒙上一层厚重的土黄色光晕,带着开山裂石的沉重感。
“给我开!”李玄真低喝一声,玉铲带着破空之声,狠狠铲向那片覆盖着厚厚冰层和灰色粉尘的岩壁角落!
咔嚓!咔嚓嚓!
坚硬的冰层在灵力加持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碎裂、崩飞。玉铲去势不减,深深切入冰层之下那灰败的岩壁附着物中。随着铲刃的刮擦,大片大片如同石粉般的灰色物质簌簌落下,露出了下方掩盖的东西。
那不是岩石的纹理。
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一具骸骨!
一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深深“嵌”入背后灰黑色坚硬岩壁之中的骸骨!
骸骨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仿佛在无尽岁月前,它就这样被某种无法抗拒的伟力,硬生生地“按”进了山体深处,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成为了这矿洞的一部分。它的骨骼并非寻常的惨白,也非风化的灰黄,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半透明灰白色,如同品质低劣、布满杂质的水晶。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骨骼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细密裂痕!这些裂痕并非外力撞击的痕迹,更像是从骨骼最深处、从骨髓之中蔓延出来的腐朽与崩坏,透着一股被时光和某种恐怖力量从内部瓦解的衰败气息,散发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死寂!
骸骨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与周围岩壁颜色几乎一致的灰色石粉状物质,若非二哈的预警和此刻的挖掘,根本难以将其与岩石区分。它的头颅微微低垂,下颌骨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张开着,形成一个无声呐喊的永恒姿态。那空洞的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即便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沉寂,依旧残留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绝望与滔天的不甘!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它看到了足以颠覆认知的恐怖真相,发出了无声的控诉!
最让李玄真感到灵魂都在颤栗的,是这具骸骨散发出的气息。那并非寻常尸骸的腐臭,而是一种被强行凝固、被某种无法理解的规则力量硬生生“钉”死在此地,连灵魂都被彻底禁锢、碾碎、无法解脱的永恒怨念!那股阴冷、死寂、腐朽,足以冻结生者灵魂的气息,正是源自于此!它像是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寒冰,将整个岔道深处的空间都冻结了。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王铁柱抱着冰魄石玉盒,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打颤,发出“咯咯”的碰撞声,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仅仅是远远看着那具骸骨空洞的眼窝,他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要被那无底的黑暗吸扯进去,彻底湮灭。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紧紧贴在了冰冷的洞壁上。
大黑喉咙里的低吼声更加急促,它巨大的熊掌不安地刨着地面坚硬的冰层,留下深深的爪痕。赤红的熊眼中,除了警惕,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丝……畏惧?它庞大的身躯微微后缩,似乎本能地想要远离那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骸骨。
李玄真强忍着识海中传来的阵阵刺痛和眩晕感,那是灵魂层面受到强烈冲击的表现。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骸骨盘坐的下方,紧挨着岩壁的地面。那里,厚厚的冰层和灰色粉尘之下,似乎掩盖着一些……人为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他再次蹲下身,不顾那几乎要冻结灵魂的阴寒死气,将灌注了灵力的玉铲当作刻刀,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刮开地面覆盖的冰霜和厚厚的灰色积尘。
随着表层的覆盖物被清除,一片相对平整的、颜色略深的岩壁显露出来。岩壁之上,并非天然形成的凹凸纹路,而是……刻痕!
那是用某种粘稠的、早已干涸凝固成深黑色的液体,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和恐惧时,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字迹!颜色深沉得如同凝固的污血,与灰黑色的岩壁几乎融为一体,却又因为书写时倾注了全部的生命与怨念,每一笔每一划都深深嵌入石壁,形成了一道道扭曲而深刻的凹槽!
字迹潦草、癫狂,笔画歪斜变形,时而深重如凿,时而浅淡欲断,充满了临死前的挣扎与不甘。仿佛书写者并非在用笔墨,而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在冰冷的岩石上刻下最后的控诉!
李玄真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凑近了些,借着洞壁上那些黯淡红矿石散发的微弱光芒,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辨认着那些如同厉鬼爪痕般的文字:
“九重雷劫…皆是虚妄…” (前四个字尚算清晰,但笔画颤抖,透着一股自嘲般的悲凉,后面的字迹则开始变得模糊断续,仿佛书写者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飞升…是局!” (这四个字陡然加大!力透石壁!那深黑色的痕迹如同泣血!每一笔都带着倾尽生命的呐喊与控诉!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愤怒,透过这四个字,跨越时空,狠狠撞入李玄真的脑海!)
“万灵为薪…供养上界…” (字迹变得极其模糊、断续,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书写者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仅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后来者…戒之!慎之!…” (最后的笔画拖得很长,带着无尽的悲愤与警示,却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断了喉咙。)
…噗! (最后并非文字,而是一个清晰的、如同滚烫的鲜血猛烈喷溅在冰冷石壁上形成的放射状痕迹!那深黑色中透着一丝诡异的暗红,触目惊心!仿佛书写者写到此处,便已神魂俱灭,或是遭到了无法抗拒的抹杀,一口蕴含着生命本源的心头精血,伴随着最后的绝望,喷溅而出!)
“飞升…是局?!”
当这四个如同染血利刃般的字眼,狠狠刺入李玄真的瞳孔时,他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紫色雷霆同时炸开!
轰——!!!
整个识海天翻地覆!
青云宗!禁地深处!那卷被重重封印、残破不堪、连宗门历代长老都讳莫如深的古老玉简!上面那些模糊不清、语焉不详、充满了混乱与绝望的片段记载!那些他曾经以为是宗门前辈在走火入魔之际留下的癫狂呓语,那些他强行压下、不敢深思、只当是古老传说的恐怖猜想……
在这一刻,与眼前这具深深嵌入石壁、散发着永恒怨念与死寂的诡异骸骨,与石壁上这以生命精血为墨、字字泣血、力透石壁的遗言,轰然重合!
不是臆想!不是猜测!不是传说!
是血淋淋的!以一位无法想象的强大存在之生命为代价,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留下的……铁证!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李玄真的四肢百骸,那寒意比冰魄石的极致之寒更甚千倍万倍!那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世界本质认知被彻底颠覆后产生的极致恐惧,与随之喷薄而出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滔天怒火交织而成的灭顶寒流!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如同失控的擂鼓,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又在下一秒被那焚天之怒点燃,在血管中沸腾咆哮!
他死死地盯着那“飞升…是局!”四个泣血大字,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缩成了两个微不可查的黑点!浑身冰凉,如同被瞬间抛入了九幽黄泉的最底层!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寒意,让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青云宗…残卷…骸骨血书…难道…是真的?!”一个如同万载玄冰般冰冷、又如地狱业火般灼热的恐怖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疯狂地钻入他的脑海,啃噬着他所有的认知与信念!
万灵为薪?供养上界?
那无数修士前仆后继、舍生忘死、耗尽毕生心血追求的飞升大道…那传说中超脱凡尘、长生久视的无上境界…竟然是一个…局?!
一个以整个修真界、亿万生灵为柴薪,源源不断供养所谓“上界”的…弥天大谎?!
如果这是真的…
那他们这些在底层苦苦挣扎、为了一点资源拼死拼活、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登临绝顶的修士…算什么?
那曾经辉煌鼎盛、却在一夕之间化为废墟、无数同门惨死的青云宗…又算什么?!
他李玄真,背负着血海深仇,挣扎求存,所求的复仇与长生之道…又算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足以焚毁诸天万界的愤怒与不甘!他的身体因为这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握着玉铲的手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失去了血色,发出“咯咯”的轻响。一股狂暴的、几乎要冲破他掌控的灵力波动,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逸散开来,引得周围的空间都微微震荡!
“狗蛋哥!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王铁柱看到李玄真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僵立在骸骨前,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甚至因为用力咬合而渗出了血丝,双眼却死死盯着石壁,瞳孔涣散,仿佛陷入了无边梦魇,忍不住惊恐地大喊起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大黑也察觉到了李玄真状态的不对劲,那狂暴逸散的灵力让它都感到了一丝不安。它低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担忧,巨大的熊头小心翼翼地凑近,用温热的鼻尖轻轻触碰李玄真的后背,试图将他从那种可怕的状态中唤醒。
然而,李玄真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具在绝望中永恒凝固的骸骨,和石壁上那如同天道诅咒般的泣血遗言!一个颠覆了他所有认知、足以让整个修真界天翻地覆、让亿万修士信念崩塌的恐怖真相,如同一座沉重无比、铭刻着“绝望”二字的太古神山,轰然压在了他的心头!将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道路,都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