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开那片弥漫着无尽悲凉与执念的“焦灼营垒”,队伍在一片相对安全的巨大风化岩柱群中暂时休整。二哈的伤腿经过处理和李玄真持续用丹药温养,虽然依旧行动不便,但总算不再恶化。王铁柱拿出干粮分食,大黑则趴在一旁,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诡异的寂静。
然而,队伍中的气氛却并未因为暂时安全而轻松多少。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笼罩着众人,源头正是自离开战魂区域后,就异常沉默的阿飘。
他不再喋喋不休地吹嘘过往,也不再尖声指挥或抱怨。那半透明的虚影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剑柄之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几分,却也更显沉寂。偶尔,那虚影会微微颤抖一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剧烈的情绪。
李玄真靠坐在一根岩柱下,擦拭着那块新晋级的陨星毒牙板砖,目光却不时扫过沉默的阿飘。王铁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异样,递肉干给李玄真时,偷偷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阿飘的方向,脸上带着些许担忧和疑惑。
风声在石柱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寂寥。
良久,阿飘的虚影轻轻波动了一下,一声极其轻微、却沉重得仿佛承载了万古岁月的叹息,幽幽地飘了出来。这声叹息与往常他那浮夸做作的语气截然不同,里面充满了真实的、无法作伪的苍凉与哀伤。
“…都是可怜人…”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模糊,“执念困于此地,不得超生,不得解脱…万年往复,重复着最后的使命…当年…我们也一样…”
“我们?”李玄真擦拭板砖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看向阿飘。他的声音平静,却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
阿飘的虚影猛地一颤,似乎从某种沉浸的思绪中惊醒。他沉默了几秒,那浮夸的腔调试图重新回来,却显得有些干涩和无力:“啊?什么我们?本仙是说它们!那些玄甲军的战魂!对,就是它们!可怜呐!”
“你刚才说‘我们也一样’。”李玄真放下板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半透明的虚影,“当年,你和你的主人,凌霄剑尊,又是什么样的结局?你们在对抗什么?敌人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直指核心。
阿飘的虚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是被无形的风吹皱的水面。他似乎在挣扎,那些被深埋了无数岁月的记忆和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却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死死按住。
“不能说…”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嘶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小子…别问!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对你,对你的熊,你的狗…都没好处!那是…那是禁忌!是绝望!”
“禁忌?绝望?”李玄真站起身,走到锈剑旁,凝视着那团不稳定的虚影,“我们已经在这片绝望之地了。知道敌人是谁,总比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强。”
“死?”阿飘像是被刺痛了,虚影猛地收缩,又骤然膨胀,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你以为知道敌人是谁就能改变什么吗?当年…当年比你现在强横千百倍的存在,如同繁星陨落!帝星崩碎!天庭倾覆!那是无法抗衡的力量!是…是来自…来自…”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虚影疯狂闪烁,却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个相关的音节。一种极大的痛苦和恐惧从他的灵体深处弥漫开来,甚至影响到了周围的空气,变得凝滞而压抑。
李玄真清晰地看到,阿飘的虚影之中,似乎有数道极其黯淡、却无比繁复古老的符文印记一闪而逝,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他某些最核心的记忆和话语彻底封禁。
尝试数次失败后,阿飘的虚影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变得黯淡了许多,缓缓沉回剑柄附近,不再试图说话,只是传递出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
李玄真没有再追问。
他明白了。阿飘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有一种远超他想象的力量,或许来自于那场大战本身,或许来自于他口中的“敌人”,甚至可能来自于他那位主人临终前的封印,将真相死死地锁住了。强行探寻,可能只会引来更可怕的灾祸。
他重新坐了回去,拿起水囊喝了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行了,不想说就别说了。省点力气指路,下次再掉坑里,还得指望你喊救命呢。”
这看似粗鲁的打岔,却奇异地缓和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
阿飘的虚影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回应,但那种剧烈的波动和痛苦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
王铁柱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块肉干——虽然知道阿飘吃不了,但这似乎是他表达安慰的唯一方式。大黑也低呜了一声,用大脑袋轻轻蹭了蹭锈剑的剑柄。
过了好一会儿,阿飘极其微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再是叹息,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倦意:“…继续往前…偏东北方向…有一片‘千针石林’,穿过去的时候…小心石林深处的‘回音壁’…别听…别信…”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彻底沉寂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种自我修复的沉睡。
李玄真记下了方向,看了一眼再次变得沉默的锈剑,眼神深邃。
虽然具体的真相依旧被迷雾笼罩,但阿飘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很多。敌人强大到令人绝望,结局惨烈到万载不忘,甚至其存在本身都成为一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这并未让他感到恐惧,反而激起了骨子里那股从不服输的狠劲。
“无法抗衡的力量?”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板砖粗糙的边缘,“黑风寨当年也觉得官府无法抗衡…天澜宗也觉得捏死我像捏死蚂蚁…”
他抬起头,望向戈壁深处那永恒昏黄、煞气弥漫的天空,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绝望,连提都不能提。”
休息结束,队伍再次启程。锈剑上的虚影依旧沉寂,但一种无形的、更加紧密的联系,似乎在这短暂的沉默与试探中,于这支奇怪的队伍里悄然滋生。
他们朝着东北方向,向着那片未知的、据说需要“别听别信”的千针石林,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