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阿飘沉睡前的指引,队伍向着东北方向前行。周遭的环境逐渐变得怪异,原本肆虐的煞风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约束、驯服,不再狂乱呼啸,而是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淡灰色的气流,如同温顺的溪流,蜿蜒流淌在一片嶙峋耸立的石林之间。
这便是“千针石林”。
无数根高达数十丈、形状千奇百怪的暗红色石柱拔地而起,它们并非天然形成,其上布满了利器劈砍、能量冲击留下的恐怖痕迹,许多石柱从中断裂,断面锋利如犬牙,显然都是那场上古大战的遗存。灰色的煞气流束就在这些石柱之间缓缓穿梭,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窃窃私语般的嗡鸣。
一踏入石林的范围,李玄真便感到一丝异样。这里的空气粘稠得仿佛胶质,呼吸间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带着情绪的微粒试图钻入他的识海。琉璃金丹自发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微光,将这种不适感稍稍隔绝。
“都打起精神,守住心神。”李玄真沉声提醒,“这里不对劲。”
王铁柱连忙点头,努力集中注意力。大黑晃了晃脑袋,低吼一声,瞳孔中泛起一丝警惕的金芒。二哈则不安地呜咽着,紧紧贴着大黑的腿。
他们谨慎地在巨大的石柱间穿行,按照阿飘指示的路线,尽量避开那些煞气流束汇聚的核心区域。石林内部光线昏暗,只有那些流淌的灰色气流散发出幽幽微光,将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越往深处,那种无形的渗透力就越强。即便有灵力护体,一些杂乱破碎的念头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每个人的脑海——或许是深藏的恐惧,或许是压抑的渴望,被这片奇异之地悄然引动、放大。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李玄真猛地停下了脚步。
前方,数根最为粗壮的石柱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倾斜、交错,形成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而在这片区域中心,矗立着一面巨大无比、光滑如镜的奇特石壁。石壁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琉璃质感,表面并非完全平整,而是有着细微的、水波般的涟漪在不断荡漾。
那些原本缓缓流淌的灰色煞气流束,在靠近这面石壁时,仿佛受到了吸引,纷纷汇入其中。石壁的表面也随之亮起,浮现出无数模糊扭曲、光影流离的图案,并伴随着一种越来越清晰的、直抵灵魂深处的嗡鸣声。
这就是阿飘警告的“回音壁”!
“闭识!凝神!别去看!别去听!”李玄真暴喝一声,第一时间想要封闭自身听觉与神识感知。
然而,晚了。
那回音壁仿佛能无视物理和神识的阻隔,其散发出的诡异波动直接作用在了每个人的心念深处!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千针石林消失了,煞气流束消失了,同伴也消失了…
李玄真的幻象:
他发现自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虎皮椅上,阳光透过山寨大堂的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劣质酒水的味道。耳边是兄弟们粗犷的划拳声和笑骂声,王铁柱正扛着一整只烤得金黄流油的肥羊走进来,咧着嘴憨笑:“大当家!今天打到只肥的!” 大黑趴在脚边,啃着一根巨大的牛腿骨。二哈则在桌底下窜来窜去,捡着掉落的肉渣。没有修行,没有厮杀,没有尔虞我诈,只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意逍遥…这是他内心深处对黑风寨那段简单时光的渴望吗?
然而画面猛地一闪!烤肉和美酒的味道瞬间变成了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温暖的阳光被惨绿的幽光取代!苏清月倒在他面前,心口插着一柄熟悉的匕首,眼眸中满是难以置信与绝望。王铁柱浑身是血,胸口被一只覆盖着鳞片的利爪洞穿,手中的锅铲无力地跌落。大黑被斩成数段,巨大的熊头滚落一旁,眼中残留着愤怒。二哈更是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而站在尸山血海尽头的,是几个笼罩在扭曲光影中的、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身影,冰冷的目光如同看待蝼蚁…这是他潜意识中最深的恐惧——失去所有珍视之人,面对无法抗衡的绝望!
王铁柱的幻象: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无比、一眼望不到头的厨房里。灶台上炖着万年灵芝煲老参,蒸笼里是晶莹剔透的灵米糕,烤炉里挂着十八只不同种类的灵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货架上堆满了从未见过的顶级灵蔬异果,冰窖里冻着堪比小山的妖兽精肉…他仿佛拥有了世间一切顶级食材,可以随心所欲地烹饪任何梦想中的美味!他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拿起一柄玉刀,傻笑着就要去切那块流淌着霞光的龙肝…
大黑的幻象:
在它简单的思维里,出现了一座山,一座完全由烤得喷香流油、撒满了香料的各种兽肉堆成的山!它兴奋地扑上去,左啃一口犀牛腿,右咬一块猛犸排,尾巴摇得如同旋风,恨不得长出十张嘴来大快朵颐…
二哈的幻象:
一根巨大无比、散发着无穷诱惑力、还冒着热气的巨型肉骨头,正在它眼前晃来晃去!它兴奋地追逐着,蹦跳着,忘却了腿上的疼痛,眼中只有那根梦寐以求的至尊骨头!
阿飘的幻象(即便在沉睡中也未能完全豁免):
它发现自己不再是残缺的剑灵,而是恢复了完整无缺的剑身!剑光亮如秋水,寒芒照彻九幽!这还不算,剑格上镶嵌满了璀璨夺目的先天宝钻,剑柄缠绕着太古天龙筋,剑穗是用凤凰羽编织而成…整把剑散发出一种“我很贵非常贵贵得离谱”的暴发户气息…它陶醉地“看”着自己:“完美!本仙终于恢复了!还变得如此雍容华贵!哈哈哈…”
沉沦!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被那直击内心欲望与恐惧的回音壁拉入了深深的幻象之中,脸上浮现出或迷醉、或幸福、或极度恐惧的神情,气息变得紊乱,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波动,眼看就要心神失守,彻底沉溺于虚妄之中!
“假的!”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猛地炸响,强行撕裂了幻象的迷雾!
李玄真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牙齿死死咬在一起,甚至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他以近乎自残的方式,凭借一股“老子不信邪”、“老子要活下去”的强悍意志力,硬生生从那无比逼真的渴望与恐惧场景中挣脱了出来!
他看到了身旁眼神迷离、留着口水傻笑的王铁柱,看到了对着空气疯狂啃咬、尾巴狂摇的大黑和二哈,甚至感觉到了锈剑上阿飘那散发出的诡异“陶醉”波动。
“都是假的!”他再次怒吼,声音中灌注了精纯的灵力与磅礴的气血之力,如同狮吼功般震得四周的石柱都在嗡鸣,“王铁柱!醒过来!大黑!二哈!给老子醒过来!”
这蕴含着清醒意志的怒吼如同冷水泼面,瞬间冲入了其他人的识海!
王铁柱一个激灵,手中的玉刀和满厨房的珍馐美味瞬间消失,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和周围诡异的石林,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我的龙肝…”
大黑和二哈也猛地惊醒,疑惑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嘴边,又看了看对方,似乎不明白刚才的肉山和巨骨怎么不见了。
锈剑上的阿飘虚影剧烈闪烁了一下,那“镶金带钻”的暴发户形象瞬间破灭,他仿佛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再次沉寂下去,似乎觉得无比丢脸。
“紧守心神!跟着我冲出去!”李玄真来不及多解释,一把拉起王铁柱,招呼着大黑二哈,目光死死锁定回音壁侧面的一条狭窄通道。他不再试图完全屏蔽那诡异波动,而是将琉璃金丹运转到极致,保持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如同怒海狂涛中的礁石,硬顶着那无孔不入的心神侵蚀,带头向着石林外围发足狂奔!
众人紧跟其后,咬紧牙关,努力对抗着脑海中不断试图再次浮现的幻象碎片。
那回音壁仿佛被激怒,表面的涟漪剧烈震荡,发出的嗡鸣变得更加尖锐刺魂,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们的意志。
但有了准备和心理支撑,这一次,他们勉强抵挡住了沉沦的诱惑。
不知奔跑了多久,直到那诡异的嗡鸣声彻底消失在身后,直到周围扭曲的光影恢复正常,直到千针石林被抛在远处,众人才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每个人的脸色都苍白如纸,冷汗早已浸透衣背。
回想起刚才的经历,无不后怕不已。那幻象直指本心,比任何直接的刀剑相加都要凶险万分。
李玄真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惊魂未定的同伴,又瞥了一眼沉默的锈剑,咧了咧嘴:“妈的…这鬼地方…真会玩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