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本师大恩大德释迦牟尼佛给你原定的计划,是将你投胎到皇室,做一个空有野心而不能实现的王爷,最后于自己府里郁郁而终。这是天命。”观音菩萨没有理会李承羽的震惊,而是继续陈述着,“而你弟弟李承天是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听世悲菩萨,本是下凡渡劫而来,这也是天命。你有自己的命却非要逆天而行,夺了他人命格却还不知足。南无本师大恩大德释迦牟尼佛震怒无比,降下你的克星降伏你,特派我下来收你回去。
“他还让我告诉你:”观音顿了顿,说,“‘没有帝王命,就不要觊觎九五之位,只会粉身碎骨。’”
李承羽几乎被观音的话压得喘不过气。痛苦、弥留、恨意、怜悯、同情、释然和惋惜交织于心,将他的心脏不断蹂躏践踏,试图破坏他仅剩的意识。
他不理解,他不服气。
李承羽几乎要被这些感觉撕裂。他对观音的声音吼道:“难道我一步三算步步为营,难道还比不上他李承天一点半点吗?!”
“阿弥陀佛。”观音菩萨终于现了形,“天命不可违。”
李承羽崩溃了。
他感觉自己的躯体碎成了粉末,但又被观音强行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不……”李承羽声带碎裂,艰难地说出几个字,“不是……我不服……”
“阿弥陀佛,看来还是本性难移。”观音对他丢出净瓶,声音毫无波澜,“走吧,我带你去下一个人间。”
“……”李承羽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净瓶,问,“……可以问问我还有几世么?”
“这仅是你轮回的第一世,”观音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你还有九世轮回。”
李承羽沉默了。
他终究还是放下了执念,化成烟雾飞入净瓶;观音菩萨将净瓶收回掌间托举着,回了天上。
“陛下——!!!!!!!!”玄公公崩溃大哭,“您怎么就去了呢陛下——!!!!!!!”
玄公公不能自已,索性从李承羽的尸体上抽出天子剑,给自己也抹了脖子!
鲜血溅了满门。
他在弥留之际,痛苦地挤出一句:“老奴……老奴随您去了……”
用天子剑给他一个宦官自刎,也算是无上光荣了。
————
商闻秋和柳夏杀到这里时,就只能看到李承羽和玄公公都尸体,以及门上大大的“朕尸随便,担待百姓”八个字。
商闻秋又一阵心悸。
“没事的……”柳夏抱住商闻秋安慰,可此情此景,连柳夏都难免动容。他自己都说不出来,更何况安慰他人?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真的死在塞北了,一切是不是都不会这样?”商闻秋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地对柳夏说,“我要是死在了塞北,花边就不会死,那么多士兵们也不会自相残杀,百姓们也不会过上食不果腹的日子……”
“不怪你,商闻秋。”柳夏只能笨拙地安慰,“大抵是李承羽没有皇帝命,所以才会让大汉变成这样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商闻秋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从柳夏怀里出来,迈着大步子往外走去:“快去找李承天!”
柳夏闻言跟上去。
商闻秋刚骑上马,迎面就撞上李承天。
“秋秋?”李承天看着商闻秋和柳夏,一脸难以置信,“你们俩……?嗯?”
“李承羽自刎死了,”商闻秋平静地说,“你是最后的李氏。”
李承天正纳闷着,商闻秋突然一个用力,将他整个人拽下马,领着他的后衣领就往崇德殿里拖:“走吧承天。”
“诶诶诶诶诶诶?!”李承天挣扎,“我不要啊!!!”
“这皇帝你不当也得当!”商闻秋拽着人,脚步片刻未停,“你是李氏最后的人,你不当皇帝谁当皇帝?!年号我都给你想好了,叫‘通和’,‘政通人和’的通和!!!”
“不是啊商闻秋!!!欸!!!”李承天叫唤道,“怎么还有逼人登基的呢?!”
商闻秋终于将人拖到了门槛前,他贴着李承天的耳朵说:“承天,过了这道门槛,以后你我只有君臣、再无兄弟!”
“诶不是商闻秋——!!!”李承天正要再说些什么,商闻秋一用力给他扔进了大殿里。
正巧这时候,张思明和海勒森姗姗来迟,张思明手里还拿着明黄绸缎。
“老张!”商闻秋唤道,“丢!”
张思明将明黄绸缎往李承天身上一抛,李承天的下半身被盖住,正要起身推脱,商闻秋却已经跪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思明、海勒森和柳夏也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远处的将士们都山呼万岁。
李承天彻底骑虎难下了。
商闻秋低着头,不敢直视天子,从怀里掏出两块令牌给李承天丢过去:“陛下,秦氏钱庄、项家药铺的管理权,臣交还与您。”旋即,他又从腰侧取下虎符,双手递给李承天:“臣欲辞官与柳夏回乡,兵符在此,以后天下六十万兵马都受您节制,望陛下恩准!”
李承天眼神复杂,看了商闻秋半晌,终究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了虎符:“我……朕,准了。”
……
《汉史》记载:【王顺二年二月末,商闻秋以“狸猫当政,祸乱朝纲;清算不明,扶持正统”为由携前太子李承天举兵回京,万顺帝退位,谥号:“愍”;庙号:“明宗”,是为“汉明宗”。
【其弟前太子李承天继位,改元“通和”,是为“汉世宗”;同年三月,世宗皇帝迎娶扬州王氏嫡二女王如河为后,六宫仅其一人。
【同时,冠武侯商闻秋弃官归隐,与草原王柳夏一同游历大好河山;副将张思明与副将海勒森也纷纷弃了功名回乡。】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商闻秋把李承天逼上皇位之后,就站了起来,回头看着剩下的几人,问:“我想和柳夏带一些人落叶归根,你们有没有要同行的?”
张思明和海勒森都摇了摇头。
“海勒森?你也不去吗?”商闻秋不解,“为什么?你去……送送花边也是好的呀……”
“草原需要人,我要回去守着。”海勒森沉重地摇了摇头,“花边……我就不去了,麻烦你们帮我替他扫墓了。”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花边的骨灰盒递过去,仿佛生怕出岔子。
商闻秋沉默地接过骨灰盒。他第一次感觉这个木头匣子沉甸甸的,重得他几乎拿不稳。
柳夏给他搭了把手。
“我明白了,海勒森。”商闻秋浑身又麻又疼,“你放心,我会告诉他的。”
“不,将军,你不要告诉他。”海勒森摇摇头,“恨比爱长久。”
————
商闻秋和柳夏先是去了海州,将花边埋葬在那里。商闻秋亲笔给他刻了个墓志铭:【天妒英才,呜呼哀哉!】
然后,他们去了金陵,让霍生中彻底安息。
之后,他们去了岭南,在那里找了座山把海宁和江子正的骨灰埋起来,没有葬礼,没有立碑,就让他们静静消逝。江子忠早就在极度恐惧之下疯了,柳夏见此人构不成威胁,就索性也把他留在了那座山上。
……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三月末了,商闻秋和柳夏回了姑苏。
此刻的冉雨已经带着商家在洛阳的资产回到了姑苏,重修了商家的祖宅之后安稳地住下了。
“娘欸——!!!”商闻秋骑着高头大马,将柳夏远远甩在身后,“你猜猜谁回来啦——?!”
商闻秋又穿上了红衣、又扎起了高马尾。
一切都仿佛什么都没变。
“诶!”冉雨从屋里出来,见到自己的儿子,笑了,“娘听到了。”
“我今天带了人回来吃饭啊娘。”商闻秋从马背上跳下来,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人家也是男的,吃得不少,你让后厨多做点饭。”
“欸!好咧!好咧!”冉雨忙不迭地去了,看这架势,似乎还准备亲自下厨。
柳夏这才追上来:“哈……你个负心汉,跑这么快干嘛?”
“就跑!”商闻秋对柳夏翻了个白眼,“略略略。”
“你给我等着!”柳夏恶狠狠,“看我抓到你了怎么收拾你!”
“哇!”商闻秋腿比脑子快多了,“在我的地盘还敢欺负我?活腻歪了?”
“你人都是我的,”柳夏边追边说,“我怎么不能欺负?”
……
人间四月,芳菲正好。
商闻秋回来后,冉雨给他补办了及冠礼,给他取了字。
此刻,商闻秋正拉着柳夏在桃花林赏桃花。
“……话说回来了,”柳夏一手拎着很多东西,一手拉着商闻秋,“你为何表字‘当归’啊?这不是一种药材吗?”
“我娘给取的,”商闻秋两手空空一身轻,还有功夫又蹦又跳,“我也不知道。”
“我也要取字……”柳夏又委屈上了。
商闻秋转过头去摸他的脸:“你取什么字?这是汉人的习惯,你们蒙古族没有这个习惯哒。”
“我不管嘛。”柳夏撒泼打滚,“我就要一个和你相配的!!!”
商闻秋:……
商闻秋:“行,我给你取一个……嗯,叫‘龟苓膏’吧。”
“好。”柳夏笑了,眼底映着桃花满园。
“……不是啊,我给你取你还当真了?”商闻秋扶额,“这个字又不好听……”
“但这是你给我取的呀。”柳夏依旧笑眯眯。
商闻秋很无奈,但他也没办法。
江南四月的暖风轻轻拂过桃花林,留下香气与落红,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候。
商闻秋和柳夏并立其间,入目的除了粉红桃花,就只有眼前人。
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会好的。
商闻秋笑着,在漫山遍野的桃花里,拉着柳夏的手,向未知的远处跑去,向光明的未来跑去——
大地春回,少年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