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棉纺厂家属区和“黑皮”的零星消息,陈默并未主动打探。他知道,那片区域如同城市肌体上一块陈年的瘢痕,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介入,可能适得其反。他选择先观察,如同潜伏水下的礁石,静听暗流涌动的声音。
这些信息,更多是随着市井的传言和街坊的闲聊,自然而然流入他的耳中。王婶的表弟又打来电话,说前两天强行压价收废品的那几个混混,昨天又来了,虽然没动手,但阴阳怪气地说了些“以后废品都卖给我们,价格公道,省得麻烦”之类的话,吓得老人连称好的废铁都不敢要了。
杂货铺的老刘进货时,听批发市场的相熟老板提起,旧货市场最近确实不太平,“黑皮”好像跟另一个绰号“黑头”的势力为了抢一片待拆迁区域的“收旧”权,起了几次小冲突,眼下正憋着火,在老棉纺厂那边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社区小张也忧心忡忡地跟陈默提过,街道那边已经协调了派出所,但警力有限,那种地方又乱,取证困难,很难形成有效震慑。除非发生严重暴力案件,否则很难彻底清理。
这些信息碎片,在陈默脑海中拼凑出一幅模糊却清晰的图景:一块即将被城市更新浪潮触及、却因管理滞后而暂时沦为灰色地带的老旧区域;一股盘踞其中、试图在拆迁前最后捞一笔的本地恶势力;以及一群无力反抗、只能在恐惧中等待的普通居民。
陈默没有立刻行动。他在等,等一个更清晰的信号,或者,等一个更合适的介入点。
这几天,武馆的学员们在一次内部对练中,下手失了分寸,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险些打出了真火。陈默叫停了练习,将所有人集合到练功厅中央。
他没有训斥,只是让那两个差点动手的学员面对面站好,然后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觉得,练武是为了什么?”
一个学员梗着脖子:“为了强身健体,不受欺负!”
另一个也嘟囔:“为了……为了打赢。”
陈默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学员:“强身健体没错。但不受欺负,靠的不是打赢一两个人。”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靠的是这里够稳,够定。你们刚才,心浮了,气躁了,所以手脚也跟着没了分寸。记住,功夫是术,心才是根。心不稳,再好的功夫,也可能成为伤人害己的凶器。”
他走到那两个学员面前,声音沉静:“你们今天对练,是为了切磋进步,不是生死相搏。把那股好勇斗狠的劲头收起来,用在正地方。想想我们晚上巡逻是为了什么?想想小斌他们上次遇到抢劫是怎么做的?”
两个学员羞愧地低下了头。其他学员也陷入了沉思。
“心要定。”陈默重复着这句说过无数次的话,“无论面对的是训练中的对手,还是生活中的麻烦,心定,才能看清,才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这番教导,看似与老棉纺厂那边的事无关,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武馆的氛围。学员们训练时更加专注,少了些浮躁的比拼,多了些沉稳的打磨。夜间巡逻时,也愈发谨慎守纪,严格按照既定的方案行事。
这天傍晚,陈默从武馆回家,特意绕了一段路,从老棉纺厂家属区的边缘经过。夕阳的余晖给那些斑驳的筒子楼镀上一层颓败的金色。楼下的空地上,几个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沉默地抽着烟,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偶尔路过的陌生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不安的气息。
他没有深入,只是远远地看着。巷口,两个穿着脏兮兮工装、眼神飘忽的年轻男人蹲在那里抽烟,不时朝居民楼方向张望。那姿态,与当初在老街试图骚扰刘老汉的混混如出一辙。
暗渠之水,虽未泛滥,其声已闻。污浊的气息,正在这片老旧的土壤上弥漫。
陈默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守护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但当黑暗试图侵染他所熟悉的这片人间烟火时,当那些最无助的普通人向他熟悉的世界发出微弱求救信号时,他无法完全视而不见。
判官之心,可静如水,亦可凛如霜。关键在于,何时该静,何时该凛。
或许,是时候让李小虎去更细致地了解一下“黑皮”这个人,以及他在旧货市场的具体勾当了。不是为了一战,而是为了看清。看清了,才能知道,是点一盏灯,驱散其周围的黑暗,还是需要更彻底地,净化那段暗渠。
夜色渐浓,城市华灯初上。光明与阴影的界限,在某些地方,依旧模糊而脆弱。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