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临时改变行程,要去黑石峪乡的消息,在北疆自治区党委办公厅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按照惯例,新任主要领导首次下基层调研,需要周密安排,确保安全和效果。但林杰态度坚决。
“巴特尔书记,情况紧急,我想尽快掌握第一手资料。”林杰在电话里对巴特尔说,“形式从简,不要惊动太多人,就去看看最真实的情况。”
巴特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爽朗笑道:“好!林杰同志有股子闯劲!我支持!就让办公厅安排一辆越野车,带上必要的保障人员,我让卫健委派个熟悉情况的同志跟着。注意安全!”
没有警车开道,没有长长的车队,只有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和一辆保障车,载着林杰、秘书张涛、卫健委的一名副处长和两名工作人员,悄然驶离北川市,一头扎进了茫茫戈壁。
道路从一开始的柏油路,逐渐变成砂石路,最后几乎就是在戈壁滩和丘陵间颠簸前行。
车窗外的景色单调而壮阔,天高地远,四野苍茫,偶尔能看到零星的骆驼刺和耐旱的灌木。
“林省长,前面就是青河县地界了。”卫健委的副处长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群山说道,“黑石峪乡还在山那边,路更难走。”
林杰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看着这片辽阔而似乎被现代文明遗忘的土地。
车子颠簸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时分才抵达青河县城。
县城很小,只有几条主要街道,建筑低矮陈旧。
林杰没有惊动县委县政府,只在路边小店简单吃了碗面,便催促继续赶路。
出了县城,道路变得更加崎岖难行。
下午三点多,车子终于抵达了黑石峪乡。
所谓的乡政府,就是几排低矮的平房。
听到消息的乡长达瓦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林杰下车,这个黝黑的汉子眼圈立刻就红了,快步迎上来,双手紧紧握住林杰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省长……谢谢……谢谢您!那个产妇,救过来了!边防连队的军医给做了紧急处理,送到野战医院手术,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达瓦乡长激动得语无伦次。
听到这个消息,林杰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他用力回握达瓦的手:“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走,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卫生院。”
黑石峪乡卫生院,比林杰想象的还要简陋。
几间旧平房,门口挂着褪色的牌子。
走进去,一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诊疗室里只有一张斑驳的木桌,两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药柜,里面零星放着一些基本药品。
检查床上铺着的白色床单已经洗得发黄。
唯一的医生巴图,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憨厚的蒙古族汉子,搓着手,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
“林省长,我们这里……条件差。”巴图医生汉语不太流利,带着浓重的口音。
林杰没有说话,他走到药柜前,打开看了看,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台老旧的、屏幕上布满雪花的b超机,心情沉重。
“巴图医生,你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林杰问道。
“十五年喽。”巴图医生憨厚地笑了笑,“习惯了。”
“平时看病的人多吗?主要都有些什么病?”
“多的,感冒发烧,拉肚子,关节炎,高血压……还有妇女娃娃的病。”巴图医生指着墙上一张手绘的、标注着牧业点位置的地图,“牧民住得散,最近的要走大半天,远的要走两三天哩。有时候他们病了,就来不了,我得骑马去看。”
“骑马?”林杰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些分散的标记点上。
“是啊,汽车好多地方去不了。”达瓦乡长接过话头,叹了口气,“巴图医生是我们这方圆百十里唯一的医生,他的马,就是‘流动医院’啊!药箱往马背上一驮,哪里叫就往哪里去。冬天雪封路,夏天有洪水,都不容易。”
林杰想象着巴图医生背着药箱,骑着马,独自穿行在戈壁、草原、山峦之间的情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和酸楚。
这就是北疆的基层医卫工作者!
他们的坚守,是何等的伟大,又是何等的艰难!
“去看看牧民家吧。”林杰对达瓦乡长说。
在达瓦乡长和巴图医生的陪同下,林杰又走访了几户分散居住的牧民家庭。
看到的景象让他触目惊心:一位患有严重风湿性心脏病的老人,因为去不了大医院,只能靠巴图医生偶尔送来的廉价药物维持;一个因肺炎引发并发症的孩子,脸色青紫,呼吸急促,巴图医生正在用最基础的药物进行救治,效果甚微;还有那位刚刚经历生死劫难的产妇的家,低矮的土坯房里,家徒四壁,新生儿的哭声微弱得像小猫一样……
每一户,每一人,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上医疗资源的极度匮乏和群众看病的无比艰难。
傍晚时分,林杰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夕阳下苍茫寂寥的群山和戈壁,久久不语。
巴图医生正骑着他那匹瘦马,背着药箱,赶往下一个需要他的牧业点,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张涛默默地站在林杰身后,能感受到省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压力。
“小张,”林杰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林省长。”张涛低声回答,心情同样沉重。
“江南省的‘互联网+医疗’在这里行不通。”林杰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信号都没有,谈何互联网?这里需要的是能真正深入到毡房、到牧业点的,实实在在的医疗服务。”
他转过身,看着张涛和卫健委的副处长说:“我们必须要有我们北疆自己的办法!”
“林省长,您的意思是……”副处长小心翼翼地问。
“马背上的‘流动医院’!”林杰一字一顿地说,“巴图医生这样的模式,是现阶段最适合北疆牧区的!但是,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医生,只靠一个药箱、一匹马去对抗疾病!这太原始,太危险,效率也太低了!”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在勾勒一幅蓝图:“我们要升级!要改造!要把马背医院变成真正的、现代化的流动医院!”
“怎么升级?”张涛和副处长几乎同时问道。
“装备!”林杰果断的说,“配备越野性能更好的特种医疗车辆,能适应复杂路况!车上要配备便携式b超、心电图机、血液快速检测仪、简易手术包、远程会诊终端和卫星通讯设备!要能进行常见病的诊断、急症的处理、甚至简单的手术!要能让我们的医生,在牧民的家门口,就提供接近乡镇卫生院的医疗服务!”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人员也要加强!不能只靠巴图医生一个人!要组建专业的流动医疗队,定期巡诊,覆盖所有偏远牧业点!要把药品配送、健康普查、疫苗接种、妇幼保健这些工作,都结合起来!”
副处长听得眼睛发亮,但随即又面露难色:“林省长,这个想法太好了!可是……这需要钱啊!而且是很大一笔钱!一辆特种医疗车,加上里面的设备,没有几十万下不来。还要养队伍,油费、维护费、人员补贴……我们北疆财政,恐怕……”
“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林杰打断他十分坚定的说:“再难,也要做!难道我们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牧民群众,因为看不上病、看不好病而受苦受难吗?难道我们能让我们像巴图医生这样优秀的基层医务人员,一直用这种近乎原始的方式工作吗?”
“回去之后,立刻组织力量,就以黑石峪乡和青河县为样本,给我拿出一份详细的《北疆自治区偏远牧区流动医院建设实施方案》来!要具体,要可行,要把车辆选型、设备清单、人员配置、巡诊路线、资金预算,全部搞清楚!”
“是!林省长!”副处长和张涛同时应道,感到一股热血在胸中涌动。
林杰最后望了一眼巴图医生消失的方向,转身走向越野车。
他知道,一个大胆的、因地制宜的构想已经诞生。
但接下来,如何让这个构想落地,如何解决那巨大的资金缺口,将是他面临的第一场硬仗。
他拉开车门,对张涛说道:
“回去就准备一下,近期,我要去一趟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