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林杰带着由财政、发改、卫健委精干力量组成的项目团队,以及那份精心打磨、厚达百余页的《北疆自治区偏远牧区现代化流动医院建设实施方案》,飞抵北京。
飞机落地时,正值北京的深秋。
与北疆的苍茫辽阔不同,首都的天空带着一种都市特有的灰蒙,空气里弥漫着繁华与忙碌的气息。
林杰没有心情欣赏京城的秋色,一行人直接入住了北疆驻京办。
“林省长,按照计划,我们明天上午先去国家卫健委,下午去财政部,后天安排拜访发改委。”张涛拿着日程表向林杰汇报。
林杰点点头:“材料都准备好了?汇报要点都熟悉了?”
“都准备好了,林省长。我们反复演练过。”财政厅一位副厅长连忙回答。
“好。”林杰对随行的团队成员说,“这次来,我们是来化缘的,姿态要放低,但道理要讲透,决心要表足。要让部委的同志真正理解我们北疆的难处,看到这个项目的价值和紧迫性。”
第二天上午,国家卫健委。
负责对接的是规划司的一位副司长和基层卫生处的一位处长。
会议室里,林杰亲自介绍了北疆基层医疗的严峻现状和“流动医院”项目的构想。
他讲得很动情,引用了大量在黑石峪乡亲眼所见的数据和案例,甚至展示了巴图医生骑马出诊的照片。
那位副司长听完,推了推眼镜,脸上是标准的、不带太多感情色彩的官方笑容:“林省长,听了您的介绍,我们深受触动。北疆的情况确实特殊,基层医疗条件亟待改善。你们这个流动医院的想法,很有针对性,也体现了自治区政府为民办实事的情怀。”
林杰心中一喜,以为看到了希望。
但副司长话锋一转:“不过呢,林省长,您也知道,国家层面的资金,盘子就那么大,需要支持的地方很多。你们这个项目,投入不小,而且……怎么说呢,模式比较新,属于非标项目,在我们现有的专项资金目录里,没有完全对应的科目。申报起来,流程会比较复杂,评审的尺度也不好把握。”
旁边的处长补充道:“而且,这类涉及车辆、设备采购的项目,还需要考虑后续的运维成本、使用效率、以及如何与现有的县域医共体、乡镇卫生院体系衔接等问题。专家评审的时候,肯定会重点关注这些可持续性的问题。”
林杰立刻回应:“这些问题我们都考虑到了,方案里都有详细设计和测算。我们可以接受最严格的评审!”
副司长笑了笑,不置可否:“林省长的决心我们看到了。这样吧,材料我们先收下,按程序转给相关处室研究。你们也可以再完善一下方案,特别是效益评估这部分,最好能有更量化的数据支撑。有消息,我们会及时通知驻京办的同志。”
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清楚:研究研究,等着吧。
下午,财政部。
对接的是预算司和地方财政司的相关人员。
情况更加直接。
一位负责审核的处长翻看着厚厚的方案,眉头就没松开过:“林省长,两个亿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你们北疆的转移支付基数本来就不高,一下子新增这么大一笔专项,难度非常大。”
他指着预算表:“你们看,这特种医疗车,一台就要八十万?是不是标准定得太高了?还有这个卫星通讯设备,有必要吗?现在通讯技术发展这么快,用4G、5G网络不行吗?”
发改委的同志连忙解释:“处长,北疆很多牧区根本没有信号覆盖,卫星通讯是保障远程会诊和应急联络的唯一手段。车辆性能也必须过硬,不然根本到不了牧民点。”
那位处长摇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部里审核项目,首先要看的是合规性、普遍适用性和成本效益。你们这个项目,服务对象太分散,人均成本太高,在评审的时候很吃亏。类似的项目,西部其他省份也提过,但最终能立项的很少。我建议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降低一下标准,或者换个思路,比如加强乡镇卫生院建设?”
林杰耐着性子解释:“处长,加强乡镇卫生院建设是根本,我们也在做。但北疆地广人稀,很多牧民一辈子可能都去不了一次乡镇卫生院。流动医院就是要解决这最后一公里,甚至是最后一百公里的问题!这不是成本效益能简单衡量的,这是保基本民生、守健康底线的政治账、民心账!”
那位处长叹了口气:“林省长,您说的我理解。但部里有部里的规矩和考量。这样吧,材料我们先收下,纳入项目库。明年预算编制的时候,我们会酌情考虑。不过……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希望不大。”
希望不大。
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北疆项目团队每个人的头上。
接下来的几天,拜访发改委等相关部委,遭遇也大同小异。
接待都很客气,表态都很原则,但实质性的进展一点没有。
要么是项目不符合现有资金渠道,要么是建议调整方向,要么就是让等消息。
林杰带着团队,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各个部委之间穿梭,递材料,做汇报,赔笑脸。
他这位新任的封疆大吏,在这些掌握着资源分配权的部委司处长面前,似乎并没有太多特殊的“分量”。
北疆?一个偏远落后、人口稀少、经济总量排在全国末尾的边疆自治区,其需求在部委庞大的项目库和繁杂的评审标准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晚上,回到驻京办,团队的气氛异常沉闷。
连续几天的碰壁,让所有人都感到疲惫和沮丧。
“林省长,看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啊。”财政厅那位副厅长苦着脸说,“这些司处长,门槛精得很,话说得漂亮,就是不办实事。”
“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规矩多,盯着的人也多。”林杰揉了揉眉心,虽然心中同样焦虑,但作为主心骨,他不能先倒下,“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
张涛给他端来一杯茶,低声说:“林省长,我打听了一下,像我们这种要钱的项目,光走正常程序,确实很难。有时候……可能需要一些……特别的渠道或者关键人物说句话。”
林杰明白张涛的意思。
在官场,有些潜规则他并非不懂。
但在江南省时,他更多是靠政策和实干开路,对这种纯粹的“跑部钱进”并不擅长,甚至有些排斥。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为了北疆百姓,他是否应该放下身段,去尝试那些他并不喜欢的“门道”?
就在他内心挣扎、团队士气低落的时候,林杰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北京的号码,有些眼熟。
他接通电话。
“喂,是林杰老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而熟悉的声音。
林杰愣了一下,随即想了起来,是他当年在中央党校学习时的一位同学,叫王启明,现在好像在国家发改委某个司任副司长。
“启明兄?是我,林杰!”林杰打起精神回应。
“哈哈,真是你啊!我听驻京办的同志说你来北京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王启明语气热络,“晚上有空吗?正好有个小范围的沙龙,都是几个朋友,一起坐坐?你也换换脑子,别光忙着跑项目了!”
沙龙?林杰心中微微一动。
在这种场合,或许能接触到一些平时难以接触到的关键人物?
他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团队成员,又想到北疆牧民那期盼的眼神,心中瞬间做出了决定。
他对着电话,高兴的说:
“好啊,启明兄,正好我这边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一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