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摇曳。
与外面的喧嚣不同,这里安静得能听到灯花炸裂的细微声响。
墨宁轩亲手为两个孩子倒了杯温水。
“先润润嗓子。”
墨怀鑫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胸膛的起伏才渐渐平复下来。
墨清楠只是小口抿着,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冲淡了口中的血腥气。
“说说吧。”
墨宁轩坐在主位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从你们进入黑风口开始,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这不是夸奖,也不是慰问,而是复盘。
最冷静、最残酷的战后复盘。
墨怀鑫定了定神,开始详细叙述。
从如何利用地形布置陷阱,到墨卫如何分批次埋伏。
从屠烈匪众进入峡谷后的慌乱,到滚石檑木造成的第一次巨大杀伤。
他的叙述很有条理,将墨清楠利用精神力制造混乱的细节也一并讲明,并未贪功。
“……匪徒阵型大乱,我便下令墨卫沿山壁索降,分割收割。”
他说到这里,声音依旧平稳。
“最后,屠烈发现了我的位置,向我冲来。”
墨宁轩的敲击声停了。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你怕了么?”
墨怀鑫沉默了片刻,很诚实地回答。
“一开始,他的气势很吓人。”
“嗯,然后呢?”
“然后我想起了祖母教的,对付这种蛮力型的敌人,要用脑子。”
墨怀鑫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利用身法和他周旋,寻找他的破绽。他很急,想一刀杀了我来稳定军心,所以招式大开大合,破绽很多。”
“但你力量不如他,抓到破绽也未必能一击致命。”
墨宁轩一针见血。
“是。”
墨怀鑫点头。
“就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楠姐儿出手了。”
他看向墨清楠。
墨清楠接过话头,声音软糯,内容却让人脊背发凉。
“我用精神力刺了他一下,同时用藤蔓绊倒了他的马。”
她说的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很好。”
墨宁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看向墨怀鑫。
“你抓住了机会。”
“是,我一刀刺穿了他的肚子。”
墨怀鑫的拳头下意识握紧。
“之后审讯俘虏,得到了什么?”
墨宁轩继续问。
“问出来了。”
墨怀鑫的神情重新变得严肃。
“屠烈只是先锋,他的主子,黑水十三寨的蝎子王柳无踪,正亲率八百‘蝎尾铁骑’赶来。”
“俘虏还说了什么?关于柳无踪的。”
“说他生性多疑,心狠手辣,尤其擅长用毒。蝎尾铁骑是他的亲卫,每一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马术精湛,配有统一的弯刀和手弩。”
书房内陷入了沉默。
八百铁骑,对上他们这点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父亲,”
墨怀鑫忍不住开口。
“我们……守得住吗?”
“守不住。”
墨宁轩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墨怀鑫和墨清楠的心,都沉了一下。
“硬碰硬,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墨宁轩的手指又开始敲击桌面。
“所以,不能硬碰。”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鑫哥儿,你这次杀掉屠烈,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而且是奇功一件。”
墨怀鑫愣住了。
“这……为何?”
“因为你给了柳无踪一个错误的情报。”
墨宁轩解释道。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带着七十多个新兵,全歼了他五百人的先锋,还斩了屠烈的首级。他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墨怀鑫思索着。
“他会觉得……不可思议。或者,觉得我们在吹牛。”
“不。”
墨宁轩摇头。
“他会觉得,屠烈是个废物,中了埋伏,死得窝囊。他会觉得,我们只是运气好,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但他绝不会认为,我们拥有与他正面抗衡的实力。”
“他会轻视我们。”
墨清楠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没错。”
墨宁轩的眼睛亮得惊人。
“一个骄傲而多疑的人,在收到这种挑战他认知的情报时,往往会倾向于相信那个最符合他心理预期的解释。”
“那就是他的手下无能,而敌人只是侥幸。”
“既然他想看轻我们,那我们就帮他一把,让他把我们看得更扁一些。”
墨宁轩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
“鑫哥儿,你们抓回来的俘虏里,职位最高的是谁?”
“一个叫‘三眼豹’的小头目,屠烈手下的心腹之一。不过他很怕死,被抓的时候尿了裤子。”
墨怀鑫的语气里带着不屑。
“怕死?好,好得很!”
墨宁轩停下脚步。
“就是他了。”
他转向墨清楠。
“楠姐儿,爹爹需要你再帮个忙。”
“爹爹请说。”
“用你的能力,给他植入一个念头……”
墨宁轩的语速放得很慢。。
“可以。”
…………
半个时辰后。
关押俘虏的临时牢房外,传来一阵阵激烈的争吵声。
“凭什么!这次黑风口大捷,我们墨卫兄弟个个带伤,首功凭什么不是我们的!”
是墨怀鑫的声音,充满了年轻气盛的愤怒。
“怀鑫!注意你的言辞!”
殷素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厉。
“战利品如何分配,自有你父亲定夺,轮不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
“我不管!屠烈那老巢里的金银财宝,我们墨卫至少要分一半!不然兄弟们这血就白流了!”
“放肆!你这是要造反吗!”
“我……”
争吵声戛然而止,似乎被人强行拉走了。
牢房深处,那个叫“三眼豹”的土匪头目,正被两个墨卫用冷水反复泼醒,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把外面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那双惊恐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光芒。
内讧了?
因为分赃不均,那个小屁孩主将和老一辈的人吵起来了?
紧接着,他又“无意间”看到,负责看守牢房的两个守卫,因为谷口防御吃紧,被临时抽调走了一个。
剩下的那一个,还打着哈欠,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机会!
三眼豹的心脏狂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绝望时,那个看守似乎终于撑不住了,靠在墙角打起了盹。
更巧的是,他腰间那串牢房的钥匙,因为他蜷缩的姿势,滑落到了地上,离牢门只有一步之遥。
三眼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屏住呼吸,用脚尖一点点地,将那串钥匙勾了过来……
当他带着满身的泥水和伤口,跌跌撞撞地逃出落雁谷,消失在夜色中时,高处的哨塔上,一名墨卫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