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依旧。
墨怀鑫有些兴奋地搓着手。
“爹，他跑了！这下柳无踪肯定会相信我们的内斗和空虚都是真的了！”
墨宁轩只是平静地喝着茶，没有说话。
反倒是墨清楠，小小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爹爹。”
她轻声开口。
“柳无踪生性多疑，一个逃兵的话，他真的会全信吗？”
“万一他觉得，这是一个太过明显的陷阱，反而加强戒备，那我们不是弄巧成拙了？”
墨怀鑫的兴奋劲也冷却了下来，他看向父亲，等待着答案。
墨宁轩放下茶杯，看向窗外的夜色。
“我需要的，从来不是让他全信。”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一个多疑的人，当他收到一份完美的情报时，他会怀疑情报的真实性。可当他收到一份看起来漏洞百出，却又处处符合他内心预期的情报时……他会怎么做？”
墨宁轩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他不会全信，但也不会不信。他会陷入一种更深层次的猜忌和犹豫之中。”
“他会怀疑，他的手下是不是真的无能？他会怀疑，落雁谷是不是真的外强中干？他会怀疑，这究竟是敌人的圈套，还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会放慢脚步，他会派出更多的探子，他会试图验证这份情报的真伪。他会变得迟钝，变得犹豫不决。”
墨宁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而他每犹豫一刻，我们就能多一刻的准备时间。”
“对于现在的落雁谷而言，时间，比八百铁骑更珍贵。”
…………
夜凉如水。
落雁谷喧嚣了一整日，终于在深沉的夜幕下归于寂静。
偶有几声虫鸣，从潮湿的草丛间断续传来，更显出山谷的空旷与宁静。
墨清楠盘膝坐在书房屋顶的青瓦上，双目闭合。
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小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投射出一道纤细的影。
她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没有半点声息，宛如一尊玉石雕成的小像。
她的意识却早已脱离了这具小小的躯壳，化作一张无形无质的网，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远方铺陈开去。
精神力外放，这是她前世最常用的侦查手段。
山川、河流、树木在她“脑海”中迅速化为灰白色的轮廓，只有生命的迹象，会呈现出不同强度的光点。
她的意识越过黑风口，越过蜿蜒的山道，向着俘虏交代的蝎子王可能来临的方向探去。
很快，她“看”到了。
那不是一片散乱的光点，而是一整块巨大的，散发着沉郁红芒的色块。
它静静地蛰伏在距离落雁谷约莫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
八百个生命光点紧密地挨在一起，呼吸、心跳，甚至连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都维持着一种近乎统一的频率。
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随意走动，整个营地安静得可怕。
一股铁与血交织的煞气，凝成实质，冲天而起。
这和屠烈手下那群乱哄哄的匪徒，完全是两个概念。
屠烈的匪帮是一盘散沙，而眼前这支队伍，则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墨清楠的心微微下沉。
父亲的判断是对的，这才是真正的精锐。
硬碰硬，落雁谷现在这点人手，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墨清楠的意识如潮水般退回。
“爹爹！”
她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书房窗外，推门而入。
书房里，墨宁轩并没有睡，依旧在灯下看着一张地图，那是整个烽燧原的地形图。听到女儿的声音，他抬起头，脸上不见半点意外。
“探查完了？”
“嗯。”
墨清楠走到他身边，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情况不太好。蝎尾铁骑军容极整，煞气很重，远非屠烈那些人可比。”
…………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蝎尾铁骑营地。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穿着黑甲，身形如铁塔的汉子站在帐中，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在他面前，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看不清面容的人，正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椅子上。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用两根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把玩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铁牌。铁牌雕刻成蝎子形状，尾钩高高翘起，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咔哒。”
铁蝎子的尾钩与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响一下，那铁塔般的汉子身子就绷紧一分。
帐篷的角落里，一个浑身湿透，散发着恶臭的人影正跪在地上，正是从落雁谷逃出来的“三眼豹”。
他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添油加醋地说了个遍。
“大、大王……小人说的句句是实情啊！”
三眼豹哭丧着脸，不住地磕头。
“那落雁谷就是个空壳子！谷口的防御全靠一些老弱妇孺撑着，那个叫墨怀鑫的小屁孩，打了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为了抢功劳和金银，都快跟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
“我亲耳听见，他们为了分赃吵得不可开交！看守我的守卫也从两个变成一个，还打瞌睡……我这才找到机会跑出来的啊，大王！”
他说得声泪俱下，把自己的幸运逃脱，描绘成了落雁谷内部矛盾重重、守备废弛的最佳证明。
坐在椅子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帐内只有三眼豹的哽咽声，以及那“咔哒、咔哒”的、令人心头发慌的轻响。
许久，许久。
就在三眼豹以为自己要被这沉默逼疯时，那声音终于停了。
“你叫三眼豹？”
一道沙哑低沉，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响起。
“是，是！小人就是！”
三眼豹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屠烈死了，他的位置空了出来。”
那声音平淡地叙述着。
“你很不错，带回了重要的消息。”
三眼豹闻言，眼中爆发出狂喜。
这是要……重用我？
“拖下去。”
然而，他等来的，是三个冰冷的字。
“不……大王！大王饶命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三眼豹的狂喜瞬间变成了惊恐，他被人从后面架住，奋力挣扎。
“聒噪。”
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耐。
架着三眼豹的甲士手上加力，直接捏碎了他的喉骨。
挣扎声戛然而止。
尸体被无声地拖了出去，帐篷内很快被清理干净，仿佛刚才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一个完美的陷阱，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但一个漏洞百出的陷阱，反而能透露出布置陷阱之人的……虚弱与急切。”
柳无踪踱了两步，走到了地图前。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代表落雁谷入口的那个点，然后，慢慢地移向了西侧。
那里，标注着三个字。
断魂崖。
“既然他们想让我在谷口看到一场好戏，那我偏不去。”
“传令下去。”
柳无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毒蝎的尾针。
“明日拂晓，拔营。绕道西侧，目标，断魂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