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尔和安德烈,两人都是克格勃第七总局——对外行动局,专门执行海外特殊任务的特工。
娜塔莉亚属于第一总局——对外情报总局外勤特工。
克格勃第七总局与第一总局执行特殊任务时,需要协同运作,因此他们在莫斯科时常有联系。
至于娜塔莉亚怎么会成为华国朋友,沈卫东一直很好奇,难道她在华国大使馆工作中暴露身份,被策反了?
朱学礼没说,娜塔莉亚也没有想跟他解释的意思,再好奇也不能去窥探人家隐私。
所以沈卫东单独跟她在一起时也没想过要问她。
谢尔盖是一名退伍军人,他的工作跟克格勃沾不上一点关系,却能跟伊戈尔成了朋友。
只是他们成为朋友的时间不长,到现在也就半年多。
两人初相识,是在谢尔盖的出租车上。
“哎!同志,你说250卢布能买半瓶伏特加还是两斤黑面包?”
伊戈尔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问懵了。
他怎么知道半瓶伏特加、两斤黑面包需要多少钱。
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国外,刚回国,坐上出租车就面临着要回答这样一个与民生有关的问题。
他只能摇摇头说不知道。
谢尔盖不满地看了眼不知人间疾苦的伊戈尔,从脚下拿出半瓶伏特加,拧开瓶盖猛灌一口,然后拧上瓶盖放回脚下,自言自语道:“她说跟着我看不到活路,带着玛莎回了明斯克娘家。走那天玛莎抱着我的勋章盒,问我能不能把星星卖了换巧克力……呜呜呜……”
伊戈尔看着谢尔盖这个粗犷的汉子,喝了口酒嘟囔着家里的事,竟然哭了。
他不知道要不要说两句劝慰的话,想了想还是闭上嘴,从怀里摸出半包烟递过去:“同志,抽支烟?”
谢尔盖摆了摆手,接着用手背擦去眼泪,狠狠踩了一脚油门,破旧的伏尔加车像一匹老马一般,摇晃着就冲了出去。
伊戈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弄得身子往后一仰,赶紧抓住扶手。
车子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吓得路边的行人纷纷躲避。
“同志,你冷静点!”伊戈尔大声喊道。
谢尔盖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疯狂地开着车。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急转弯,谢尔盖却没有减速的迹象。
伊戈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他以为车子要失控的时候,谢尔盖一个笨拙的漂移,车子摇晃地转过了弯。
“呼……”伊戈尔长舒了一口气。
车速在转过弯后,缓缓慢了下来。
谢尔盖那莫名的狂躁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又开口说话了:“同志,我退伍回来,本以为能给她们母女俩好日子过,可现在连面包都快买不起了。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说着,他又拿起脚下的酒瓶子,拧开盖灌了一口酒。
伊戈尔担心他喝完酒又要疯狂飙车——他这个刚从国外执行完危险特殊任务的人,都有些怕了。
他可不想回国坐了一回出租车就弄成伤残,只能想办法安抚这个狂躁的出租车老哥,他伸手拍了拍谢尔盖肩膀:“同志,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伊戈尔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说完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这句话是电影《列宁在1918》中的台词,是苏维埃政权初期物资极度短缺时,瓦西里在临行征粮前,安慰因孩子缺乏食物而忧愁的妻子时说出的话。
他用这句励志的经典台词来安慰谢尔盖,挺应景的,可也挺讽刺的——谢尔盖就是因为买不起面包,妻子和女儿才离开了他。伊戈尔真担心自己这句看似幽默的话,会把他刺激得再发疯。
谢尔盖听完却没发疯,他侧头看了伊戈尔一眼,脸上满是自嘲的苦笑:“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什么时候才会有啊?这不过是苏维埃用来欺骗咱们的谎言罢了。”
伊戈尔没有回应,眼睛看向车窗外掠过的克里姆林宫尖顶,感觉红墙在雪夜里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联想到谢尔盖刚才的话,他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浮现出自嘲的笑。
他在国外刚执行完任务,就莫名其妙被召回了。
他感觉国家可能要出大事,不想参与其中,但总局下发的召回命令必须服从,只是回国这一路上,总心绪不宁。
他自己是做情报工作的,怎么会不清楚苏维埃对民众说了多少谎言呢?
谢尔盖最开始问他的那句“250卢布能买半瓶伏特加还是两斤黑面包”,说明莫斯科已经有太多人家吃不起面包、喝不起伏特加了。此时,他竟觉得自己能跟谢尔盖共情了。
谢尔盖将伊戈尔送到他居住的地方——那栋带小院的二层小楼。
伊戈尔付完车费,准备下车时,对谢尔盖说了句客气话:“同志,250卢布能不能买半瓶伏特加,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家里存了很多伏特加,你要是想喝,可以到这找我,我叫伊戈尔。”
伊戈尔只是客气,谢尔盖却当真了。
他听到有很多伏特加,当即熄了火,拔下车钥匙,激动地对伊戈尔说:“我叫谢尔盖,现在我就想喝酒,你家喝酒方便吗?”
伊戈尔被他的不客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家里确实存了不少伏特加,让他来家里喝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刚回莫斯科,心绪不佳,也挺想喝酒,有个人陪着喝也不错。
那天他俩从下午三点多一直喝到天黑,都喝多了。谢尔盖那晚上没走,睡在了他家里。
两个心情都不好的人在一起喝酒,总会说出些掏心掏肺的话。
伊戈尔职业特殊,他不会跟任何人说掏心掏肺的话,所以他一直都在听谢尔盖讲自己的故事。
谢尔盖的故事,就像莫斯科冬夜天上飘落的雪花,正在一点点埋葬他曾经的荣光与如今的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