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了那场与诡异能量体在引力乱流中的短暂交锋,联合舰队如同受伤的野兽,在“餮食之喉”那永恒灰败的星域背景中,拖着伤痕,继续沿着那条愈发狭窄、危机四伏的“安全”缝隙艰难前行。压迫感与日俱增,那并非单纯源于环境的危险,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无形重负,仿佛这片星域本身就是一个沉睡的、充满恶意的活物,而他们正在其血管中小心翼翼地穿行。
石铁站在“疾风一号”的舷窗前,长时间凝视着窗外那片死寂的黑暗。他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粗犷的面容上带着一种猎人般的警觉。体内元婴对于“秩序”的敏感,在此地如同一根被不断拨动的琴弦,持续传递着不安的反馈。这里的空间规则、能量流动,都透着一股被强行扭曲、又被某种更古老力量勉强维系着的“不协调”感。他尝试过微调“秩序锁链”符文的输出,试图更贴合此地的“规则基底”,却发现异常艰难,仿佛这片星域的“混乱”本身就是一种更底层的“秩序”,他的符文力量如同试图在流沙上建塔。
“云司主,‘灵脑’的适应性演算进度如何?”石铁没有回头,沉声问道。
身后传来云逸冷静的回应:“已完成百分之八十七。初步优化方案显示,在此地展开‘秩序锁链’,能量消耗预计增加百分之二百四十,稳定效果下降百分之六十。建议非极端情况,采用局部、短时、高频脉冲式激发,以应对突发性混乱冲击,而非维持持续性力场。”
代价高昂,效果锐减。这无疑是个坏消息。石铁心中微沉,这意味着他们最大的依仗之一在此地受到了严重制约。
“石特使,云司主!”通讯频道中传来虫眼那带着神经质兴奋又隐含恐惧的声音,“前方!能量读数急剧变化!空间曲率出现异常凸起!我们接近了!接近了!幻星渊的入口波动!”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主屏幕上,原本混乱的能量分布图上,前方确实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陷”区域。那里的能量读数并非更高,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内敛”和“有序”,仿佛周围所有的混乱能量流,都在抵达那片区域边缘时被无形地吸收、抚平。而空间曲率数据显示,那里存在一个巨大的、稳定的“空间泡”或者“亚空间附着点”。
舰队开始减速,各舰的探测器全功率运转,小心翼翼地向那片“凹陷”区域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舷窗外的景象逐渐清晰。
那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洞口”。在破碎星辰与尘埃组成的灰暗背景中,一片区域的“现实”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替换。那是一片直径约数百公里的绝对黑暗区域,黑暗得如此纯粹,以至于周围的星光和星尘微光在其边缘都发生了明显的扭曲和偏折,如同被吸入一个无光的深渊。这片黑暗区域并非静止,其表面如同最深沉的海水,缓慢地、无声地荡漾着一圈圈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每一次荡漾,都散发出一种古老、苍凉、同时又蕴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引力的气息。
而在那绝对黑暗区域的中心,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奇异星光,正在持续闪烁着。那光芒并非恒星的炽白,也不是星云的绚烂,而是一种清冷的、带着淡淡银蓝色泽的微光,如同寒夜中凝结的泪滴,正是他们之前在远处观测到的那一点星光——幻星渊内部泄露出的微光,也是“星辰之泪”可能存在的征兆。
“这就是……幻星渊?” 石铁喃喃道,即便以他的见多识广,也被这诡异的景象所震撼。那片纯粹的黑暗,仿佛连通着宇宙诞生之初的虚无,又像是某个庞然巨物沉睡的眼眸。
“探测到强烈的空间锚定效应和维度干涉残留。”云逸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灵脑分析,这片黑暗区域是一个高度稳定的‘现实裂隙’,其内部物理规则可能与外界截然不同。入口波动周期与黑星记录吻合,目前正处于‘相对平静期’,但能量读数显示,其内部依旧存在剧烈的、未知的能量活动。”
“他娘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血疤的粗嗓门在频道里响起,“上次我们就是被这鬼样子吓住了,只敢派无人机和侦察艇进去,结果大部分有去无回。那些能回来的,也疯了。”
“上次你们探索到了什么深度?入口附近环境如何?”石铁问道。
虫眼调出一些模糊的、信号严重受损的记录影像:“入口边缘,空间相对稳定,但重力方向紊乱,有时上下颠倒,有时多重引力源拉扯。有零散的、类似水晶又像能量体的奇异碎片漂浮。再往里…记录就只剩下尖叫和扭曲的影子了。不过可以肯定,越往里,‘星辰之泪’可能存在的能量信号越强,同时…那些‘影子’和混乱能量的浓度也越高。”
就在他们观察和分析时,云逸的“灵脑”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
“侦测到高维能量扰动!来源——幻星渊入口左侧,约五千公里处的一块大型星骸背面!”云逸厉声道,“能量特征匹配——深渊影裔!他们果然在这里有前哨!”
几乎同时,血疤那边也传来了惊呼:“团长!我们的被动声呐(用于探测空间震动的特种设备)捕捉到轻微的空间跳跃波动!不止一处!在我们后方和侧翼也有!我们被包围了!”
阴谋的寒意瞬间席卷所有舰桥!深渊影裔并非仅仅在遗迹内活动,他们竟在外围布置了拦截力量,而且显然掌握了某种在此地恶劣环境下进行短距空间跳跃的技术!
“所有单位,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护盾全开!武器系统预热!”石铁毫不犹豫地下令,眼中燃起战意,“想拦路?那就看看你们的牙口够不够硬!”
“黑星的崽子们,准备接客了!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星际悍匪!”血疤的咆哮声中充满了暴戾。
五艘舰船立刻调整阵型,背靠背形成一个防御圆阵,炮口和导弹发射器转向四面八方,能量在炮管和符文中积聚。
然而,预料中的猛烈攻击并未立刻到来。幻星渊入口附近的那片黑暗,依旧缓慢荡漾着死寂的涟漪。
突然,一道冰冷、扭曲、仿佛由无数细微低语叠加而成的精神波动,强行侵入了他们加密程度极高的通讯频道,在每个船员脑海中直接响起:
“无知…的闯入者…归源之宴…不容打扰…留下…或者…融入永恒的暗影…”
是深渊影裔!他们竟然能如此轻易地穿透精神防护进行直接通讯!其精神力量的诡异和强大可见一斑!
“装神弄鬼!”石铁怒哼一声,元婴期的强大神念混合着浩然正气轰然反击,将那侵入的精神波动狠狠震散,“藏头露尾的鼠辈!有胆就现身一战!”
“秩序…的气息…令人厌恶…”那精神波动似乎对石铁的神念有些忌惮,变得更加飘忽不定,“盛宴…即将开始…你们…是开胃的点心…”
话音落下,周围空间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数十个模糊的、笼罩在扭曲力场中的阴影轮廓!它们并非实体舰船,更像是某种能量与暗物质凝聚而成的“影梭”,形态不定,移动轨迹诡异难测,正是“虚空之眼”曾捕捉到的模糊影像的放大版!
与此同时,从他们侦测到的几个方向,各有一艘造型奇特、通体漆黑、表面仿佛流淌着液态阴影的狭长舰船跃迁而出,呈品字形将他们隐隐包围。这些正是深渊影裔的“影袭舰”!
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危急关头,异变再生!
幻星渊那原本缓慢荡漾的黑暗入口,毫无征兆地剧烈沸腾起来!中心那点银蓝色的微光骤然变亮,一道无形但浩瀚得难以想象的引力波混合着某种苍古的法则韵律,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发出的吐息,以入口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这股力量是如此磅礴,如此古老,以至于正在对峙的双方舰船,无论是仙盟、黑星,还是深渊影裔的影梭和影袭舰,都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得东倒西歪,护盾剧烈闪烁,舰体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怎么回事?!”血疤惊怒交加。
“幻星渊入口能量暴动!空间结构极不稳定!”云逸快速分析着数据,脸色微变,“是周期性波动?还是…被我们的对峙,或者深渊影裔的力量…提前激发了?”
虫眼看着探测器上疯狂跳动的读数,突然失声叫道:“不对!这不是简单的能量暴动!这是…‘裂隙’在‘呼吸’!它在排斥!排斥所有不属于其内部‘规则’的存在!包括那些‘影子’!”
仿佛印证他的话,那道扩散开的苍古力量,对深渊影裔的那些影梭和影袭舰造成了远比联合舰队更严重的冲击!影梭表面的扭曲力场纷纷崩溃,显露出内部更加混沌黑暗的能量核心,不少影梭甚至直接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崩解消散!而那几艘影袭舰也如同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表面的液态阴影流动变得紊乱不堪。
“机会!”石铁眼中精光爆射,“趁现在!目标,幻星渊入口!全速前进!冲进去!”
“冲进去?现在?”血疤看着那沸腾的黑暗入口,有些犹豫。
“这是唯一的时机!深渊影裔被暂时压制,入口虽然不稳定,但排斥的是‘外来规则’,我们的‘秩序锁链’或许能短暂欺骗它,或者扛过去!等入口恢复平静,我们就得面对影裔的围攻和更难突破的屏障!”云逸迅速分析道,支持石铁的判断。
“妈的!干了!”血疤一咬牙,“黑星所有单位,跟上仙盟的船!冲进那个鬼洞!”
五艘伤痕累累的舰船,爆发出最后的动力,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逆流的箭鱼,顶着那恐怖的、仿佛要将一切撕碎的苍古排斥之力,向着那片沸腾的、绝对黑暗的幻星渊入口,义无反顾地冲去!
在他们身后,是暂时被压制、却发出无声愤怒尖啸的深渊影裔。而在他们前方,是未知的规则、致命的陷阱,以及那一点微弱的、代表着希望与危机的——星辰泪光。
舰影,没入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