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看四周,抹一把头上的汗,进屋走到小丫头身边,“小妹,累了就休息,暑假时间还多着呢!”
小丫头头也没抬得的说道:“知道了小哥,天太热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先把作业做完,后面天天玩,多好。”
陈之安笑了笑转身去上班,去后勤科转一下,拿了几张报纸看着打发时间。
回到印刷车间,先喝了一口冷茶,靠在椅子上翻看起了报纸。
“麻城水稻喜获丰收,亩产三万六千斤。”
陈之安看着这篇文章的大字标题,还以为看的是假报纸,仔细看了一眼报头是——人民日报。
“送你全家去义庄……
瞎几把乱写,你们种过地吗?红薯亩产都达不到这么高产,水稻能?
还他妈登在头版头条,这人肯定是汉奸,太他妈坏了。”
陈之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就是生气,很生气。拿着报纸锁上车间门,一口气跑到了农场。
“小孩哥~”
陈之安一看打招呼的人是工委管理农场一线生产劳动的,走上去问道:“劳改人员有里,有单位是人民日报的吗?”
工委的人看陈之安气愤填膺的样子,好奇的问道:“小孩哥,怎么啦?”
陈之安把手里拽着的报纸摊到工委的人面前,指着头版头条,“你自己看吧!”
工委的人接过报纸看了一眼,立马就骂了起来,骂得要多脏就有多脏。
“小娘养的,算他们运气好,没人送到咱们这里来改造,不然非得划一亩地,让他种出三万六千斤水稻出来。”
陈之安扭头看向靠着大树打瞌睡的邋遢老头,走到他旁边蹲下,“邋遢老头,醒醒,别睡了。”
邋遢老头睁眼瞧见是陈之安,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小孩,打着野猪了?”
陈之安把报纸递给邋遢老头,“你自己看吧!”
邋遢老头拿着过报纸看了一眼,张口嗯了一声,就没了后续,拿着报纸扇起了风。
“教授,你对麻城水稻亩产三万六千斤怎么看?”
“用眼睛看。”邋遢老头随口说道。
陈之安生气的吼道:“您可是农业教授,这样的数字,不是写在纸上轻飘飘的墨迹,它会变成催命的符!
粮站的人拿着报纸下去,按着这卫星产量折算公粮任务,地里刨不出那么多粮食,最后挨饿被逼上绝路的,是谁?
是土里刨食的农民!是您的乡亲父老!您就一点不气愤?就这么看着?”
邋遢老头抬起眼,静静地看向面前因激动而脸色涨红的陈之安,那双总是从不关心事事的眼睛,此刻竟泛一种奇异的光芒。
眨了眨眼,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近乎荒诞的表情。
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讥讽的说道,“要不,我戴着眼镜看?”
陈之安像被噎住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霍的站起身,“邋遢老头,我跟你谈国家大事,你居然跟我扯犊子。”
接着又气愤的说道:“我要写文章批评他们不负责,不顾农民死活。
这样的虚构的高产,只会增加农民的负担,没有半点好处。”
邋遢老头抬起头,目光越过陈之安激动的脸庞。
看向农场那片被烈日炙烤得有些发黄的稻穗。
眼神平静,却又像承载着无比沉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陈之安脸上。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奈,甚至,有一丝极淡近乎自嘲的笑意。
“写文章?你个黑五类还要写文章批评教育人,吃了多少窝窝头把你撑的?
你写的文章有地方敢发表吗?
有人信吗?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最后一次,种地的人都没反抗,你一个地都不用种的多什么事?”
陈之安突然发现自己也是气晕了,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颓废的坐在地上,“邋遢老头,你应该站出来,和他们做斗争。”
邋遢老头坐在大树下,挪了挪位置,离陈之安远了一些,“你丫也不是个好鸟,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让我去斗争。”
陈之安笑了笑,说道:“邋遢老头,您一把年纪正适合斗争,赢了功德无量,输了大不了一死,以后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邋遢老头翻了个白眼,“小孩,你有没有想过,有人也愿意饿着肚子,接受虚假的荣耀。”
陈之安无奈的摇摇头,“我也瞎操心,这种大事不该是我这样的人说道的,自己能安稳过好每一天就不错了。
可我就是气啊?有一股莫名的怒气想要燃烧。”
邋遢老头嘿嘿的笑了起来,“要不你去弄点酒菜来,我陪你喝上几杯就好了。”
陈之安拿着报纸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等着吧!我这就去。”
“小孩,仁义。我等你哦!”邋遢老头高兴坏了。
陈之安低着头想着事情走出了农场,这场运动震慑住了坏人也震慑住了好人,没多少人敢说真话了。
连邋遢老头这样的人,都被打磨得没了棱角,没了对学术的争辩,没了文人的傲骨。
把报纸收了起来,几十年后给出版报纸的报社看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羞愧。
班也懒得去上了,端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溜溜鸟逗逗狗。
没多久,邋遢老头就追到了家里,开口就是,“小孩,你弄的酒菜呢?”
陈之安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弄酒菜了?”
“半个小时前,农场大树下。小孩,你不会连老人都欺骗吧?”
“信口雌黄,我小孩哥,一口唾沫一个钉,言必行,行必果。根本就没有说请你喝酒,要是说了你把证人找来。”
邋遢老头直接走进屋里,“小丫头片子,你哥的酒藏在哪里的。告诉我,我请你吃冰棍。”
小丫头笑了笑,“邋遢爷爷,你先请我吃冰棍,我就告诉你。”
邋遢老头笑了笑,“你也是个小人精,给我拿点吃得总行吧?”
小丫头跑去柜子里翻了翻,“邋遢爷爷,给你一把泡泡糖,一颗能嚼一天。”
邋遢老头笑道:“我牙口不好,想吃点肉?”
小丫头摇了摇头,“我都好久没吃嘎嘎咯,我小哥都没去城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