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递来的字条在篝火里烧成灰,姜岁晚拍了拍手,把最后一撮辣椒粉倒进茶壶。十三爷蹲在边上啃干粮,见状差点被呛住:“你这是要毒死谁?”
“毒不死人。”她拎起茶壶晃了晃,“顶多让人打喷嚏。”
胤禛从暗处走过来,披风还沾着围场的草屑。他没说话,只伸手接过茶壶,闻了一下,眉头都没皱。
“明日辰时药库清点。”他说。
姜岁晚点头:“我已让小厨房备好三包新磨的辣椒粉,一包混安神香,一包撒在药材架上,一包……留着煮面。”
胤禛看了她一眼:“年羹尧的人会去。”
“我知道。”她笑,“所以我才选药库——他们总得盯着自己的货。”
天刚亮,姜岁晚就带着两个粗使丫头进了御药房偏库。药库总管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姓刘,走路慢吞吞,说话也慢吞吞。见她来了,只抬了抬眼皮:“格格今日怎么亲自来?平日不都是苏公公代劳?”
“四爷说,账目要亲自过目才放心。”她把账本摊开,“尤其是西域药材那几页。”
刘总管没吭声,转身去开库门。锁链哗啦作响,门一开,药味扑面而来。姜岁晚站在门口没动,等气味散了点才迈步进去。
她没急着翻账,先绕着架子转了一圈,手指在几个药罐上轻轻划过。架子最里头有个暗格,藏得挺深,但边角有磨损痕迹,显然是常有人开合。
“这柜子多久没清点了?”她问。
刘总管咳嗽一声:“上月才清过。”
“哦?”她挑眉,“那怎么连标签都贴歪了?”
刘总管脸色微变,快步走过来,伸手就要扶正标签。姜岁晚抢先一步,指尖一挑,把标签整个撕了下来。
“哎哟!”她故意大叫,“这标签怎么是反的?西域雪莲贴成了川贝?”
刘总管额头冒汗:“许是底下人粗心……”
“粗心?”她摇头,“西域药材价比黄金,贴错了可是大罪。”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袋掏出个小纸包,抖开往香炉里一倒。那是混了辣椒粉的安神香,遇热一烘,味道立马变了。
不到半炷香,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就开始揉鼻子。一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响得整个库房都听得见。
“谁在打喷嚏?”姜岁晚故意提高嗓门,“药库重地,怎可如此失仪?”
那侍卫慌忙捂嘴,结果越憋越难受,连打了三个。另一个也撑不住,跟着喷嚏连连。
刘总管脸色发白,快步走到暗格前,手刚搭上铜扣,姜岁晚就开口:“刘总管这是要去哪儿?”
“老奴……老奴去取新标签。”他声音发颤。
“不必麻烦。”她笑,“我带了新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叠标签,全是她昨晚亲手写的,每一张都把西域药材的名字写错——雪莲写成砒霜,红花写成鹤顶红,麝香写成断肠草。
刘总管一看,腿都软了:“咯咯!这、这不能贴啊!”
“为何不能?”她一脸无辜,“西域药材名贵,贴错名字才能防贼嘛。”
话音刚落,库房角落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一个穿灰衣的小厮从药材堆后跌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包药材。
姜岁晚眼睛一亮:“哟,这不是年侧福晋院里的小顺子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顺子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直磕头:“奴才、奴才是奉命来取药的……”
“取药?”她踱步过去,“取什么药?西域雪莲?还是川贝?”
小顺子答不上来,额头贴地,抖得像筛糠。
门外脚步声响起,胤禛带着苏培盛和两名亲卫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跪地的小顺子,又看向姜岁晚:“怎么回事?”
“抓了个偷换药材的。”她笑眯眯递上那包药材,“您瞧,标签是‘安神丸’,里头却是西域红花——这要是给主子们用了,怕是要‘安’到地下去。”
胤禛接过药包,打开闻了闻,递给苏培盛:“送去内务府,查来源。”
苏培盛应声退下。
姜岁晚转身对刘总管道:“总管大人,您说这药材是从哪儿进的?账上可没记这笔。”
刘总管瘫坐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胤禛没再看他,只对姜岁晚道:“你随我来。”
两人走到库房外廊下,日头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姜岁晚伸了个懒腰:“四爷,我这招‘气味战’还行吧?”
“胡闹。”他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微微扬起,“辣椒粉混安神香,亏你想得出来。”
“社畜的智慧。”她耸肩,“正面搜查费时费力,不如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胤禛从袖中取出一张密令:“收网时辰已定,今晚子时,查封年氏私设的药材铺。”
她眨眨眼:“那我今晚能加餐吗?折腾一上午,饿死了。”
“准了。”他顿了顿,“双倍辣椒。”
她咧嘴一笑,正要说话,苏培盛匆匆跑来:“四爷,十三爷派人传话,说鹰嘴崖那边有动静,像是年羹尧的人在转移货物。”
胤禛神色一凛:“通知亲卫,按原计划行动。”
姜岁晚拉住他袖子:“等等,我还有个东西给你。”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层层包裹,露出半块金镯残片——正是昨夜从猎户头目身上得来的。
“德妃宫卫的调令暗码。”她压低声音,“年羹尧的人,和宫里有勾结。”
胤禛接过残片,指腹摩挲片刻,收入袖中:“你留着这个,不怕惹祸上身?”
“怕啊。”她笑,“所以才赶紧交给你——四爷特批的东西,谁敢动?”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你总这样,把危险的事做得像逛菜市场。”
“因为本来就是菜市场啊。”她拍拍肚子,“柴米油盐,银钱账目,哪样不是过日子?夺嫡也好,权谋也罢,说到底,不就是争口饭吃?”
胤禛没接话,只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很轻,指尖擦过她耳垂时,她缩了下脖子。
“晚上别出门。”他说。
“知道。”她点头,“等你回来吃面。”
他转身要走,她又喊住他:“四爷!”
“嗯?”
“面条要宽的,汤要浓的,辣椒要双倍——别让苏培盛偷工减料。”
胤禛背对着她,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笑。他没回头,只挥了挥手,大步离去。
姜岁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慢慢收回笑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辣椒粉的刺痛感。
苏培盛凑过来:“格格,四爷让您回去歇着。”
“歇不了。”她摇头,“药库还没清完呢。”
“可您不是已经……”
“抓了一个,不代表全抓完了。”她重新走进库房,“年羹尧的人,不会只派一个小顺子来。”
刘总管还瘫在地上,见她进来,吓得往后缩。
“起来。”她踢了踢他,“接着清点。”
刘总管哆嗦着爬起来:“格格饶命……老奴真不知情啊!”
“知不知情不重要。”她翻开账本,“重要的是,接下来你知道该说什么。”
她抽出一张新标签,递到他面前:“西域雪莲——这次别贴错了。”
刘总管接过标签,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姜岁晚没再逼他,转身走向暗格。她伸手拉开铜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包药材,每一包都贴着假标签。
她随手拆开一包,倒出些粉末在掌心,用指甲蘸了点,轻轻一嗅。
“有意思。”她喃喃自语,“这配方……是冲着南巡去的。”
苏培盛在门口听见,脸色骤变:“格格,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她把粉末包好,塞进袖袋,“你去告诉四爷,让他查查这批药材的去向——特别是,有没有送到江南的船。”
苏培盛不敢耽搁,转身就跑。
姜岁晚站在空荡荡的药库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药材的苦味在空气里飘。她摸了摸袖袋里的粉末,又摸了摸另一侧藏着的辣椒粉包,忽然笑了。
“社畜的混乱管理学。”她自言自语,“专治古代权谋。”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收起笑容,抬头看去——是十三爷,手里拎着个食盒。
“饿了吧?”他晃了晃食盒,“四哥让我给你送点心。”
她接过食盒,掀开盖子——里面是碗热腾腾的面,汤上浮着厚厚一层红油。
“他让你送这个?”她挑眉。
“他说,双倍辣椒,一口都不能少。”十三爷笑,“吃完赶紧睡,今晚……有大戏。”
她捧着面碗,热气熏得眼睛有点酸。她低头吸溜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却舍不得放下。
“告诉他。”她边吃边说,“我一定看完大戏再睡。”
十三爷没走,靠在门框上看她吃面:“你说,年羹尧这次,会不会栽在一碗面上?”
“不。”她咽下最后一口,“会栽在一堆辣椒粉上。”
十三爷哈哈大笑,笑声在空荡的药库里回荡。
姜岁晚吃完面,把碗递给十三爷,擦了擦嘴:“走吧,该去准备下一出了。”
她迈步出门,阳光正好,照得她眯起眼。袖袋里的辣椒粉包裹着胳膊,她没挪开,反而握得更紧。
今晚子时,好戏开场。
而她,已经备好了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