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溟仙子离去后,忘尘竹海重归寂静。月光清冷,透过层层竹叶,在铺满落叶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默躺在厚厚的竹叶上,感受着体内那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之力如同甘泉般流淌,所过之处,撕裂的经脉被缓缓滋养接续,枯竭的丹田气海也泛起微澜,连那濒临熄灭的神魂之火,都稳定了下来,不再摇曳欲熄。
这力量精纯至极,远超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疗伤圣药,更带着一种润物无声、契合自然道韵的玄妙意境,仿佛能直接补充生命本源。仅仅是片刻功夫,他之前连动弹一下都撕心裂肺的剧痛便减轻了大半,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极远,但至少脱离了即刻毙命的险境。
“竹溟……仙子……”陈默在心中默念这个道号,思绪纷杂。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一眼看穿他的根脚伤势,出手相助却又透着疏离,将她留在这片看似与世隔绝的竹海,究竟意欲何为?是如她所言,仅是机缘巧合下的援手,还是另有所图?
他强压下心中的疑虑与对林薇、赵溟安危的焦灼,深知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定的行动力。他摒弃杂念,全力引导着竹溟仙子渡入的生机之力,配合星残道袍传来的微弱星力,以及胸口太阳符文残存的金煞本源,小心翼翼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这一次入定,便是整整三日。
三日后,当晨曦再次透过竹叶洒落时,陈默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但双眸中已重新有了一丝神采,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已经能够勉强坐起,进行简单的活动。
他检视自身,情况依旧不容乐观。经脉如同干旱大地刚刚迎来细雨,只是表面滋润,内里依旧脆弱不堪,稍有灵力冲击便会再次崩裂。丹田气海空空荡荡,原本凝练的金煞之力十不存一,只剩下几缕游丝。最麻烦的是识海,神魂之伤恢复最慢,依旧混沌一片,“心眼”彻底封闭,无法动用。而最根本的问题——心灯已碎。镇魂灯是他守夜人传承的核心,心火之源,如今灯碎火熄,不仅让他实力暴跌,更意味着传承根基受损,前路几乎已断。
竹溟仙子所言非虚,即便肉身伤势痊愈,他也不过是个空有境界、却无相应实力的废人。想要恢复旧观,乃至更上一层楼,难如登天。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但很快被他强行驱散。他想起静虚前辈的托付,想起墨师、柏师、温不弃前辈的生死未卜,想起离散的林薇和赵溟,想起玄天子与冥骨的阴谋……他不能就此沉沦!
“必须去见她。”陈默挣扎着站起身,身体一阵摇晃,他扶住身旁一根粗壮的翠竹才稳住身形。竹溟仙子让他伤好后去“听竹小筑”,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答案,或者……一线生机。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昨日竹溟仙子消失时,目光所向似乎是竹海更深处的南方。他深吸一口气,拖着虚弱的身躯,一步一顿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竹海深邃,古竹参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静的竹香与灵气。沿途可见一些散发着微弱灵光的奇异菌菇和草药,显然并非凡俗之地。陈默走得很慢,每走一段路便需停下来喘息片刻,感受着竹海间那股宁静祥和、远离尘嚣的自然道韵,心中的焦躁也渐渐平复了几分。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前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穿过一片格外茂密的凤尾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蜿蜒而过,水声淙淙。山涧旁,几间简陋却雅致的竹舍依水而建,竹篱环绕,舍前一片空地,摆放着石桌石凳。一名白衣女子正背对着他,坐在水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赤着双足浸在清凉的溪水中,手中拿着一卷泛黄的竹简,正静静阅读。正是竹溟仙子。
她似乎并未察觉陈默的到来,或者说并不在意。晨曦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与周围的翠竹、清溪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宁静得不似凡间。
陈默停下脚步,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站着,调整着呼吸。
片刻后,竹溟仙子合上竹简,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能走到此处,看来恢复了些许元气。过来坐吧。”
陈默依言,缓步走到溪边,在离她数步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恭敬道:“晚辈陈默,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竹溟仙子转过身,清澈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举手之劳。你的韧性,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寻常修士受此重创,心神早已崩溃。”
陈默苦笑一声:“晚辈心有挂碍,不敢言弃。”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前辈,晚辈冒昧,此地……究竟是何处?前辈与巡天一脉,与守夜人,可有渊源?”
竹溟仙子目光投向潺潺溪水,淡淡道:“忘尘竹海,乃一处上古遗留的洞天碎片,游离于世外,非有缘不得入。我于此避世清修,已不知岁月。至于巡天与守夜……”
她微微停顿,眼中似有一丝追忆之色掠过,随即消散:“算是……故人之后吧。星残子,乃我师兄。”
陈默心中一震!星残子的师妹?那她的辈分和年纪……他不敢细想,连忙追问:“那前辈可知,星残子前辈守护的‘断星仪’,以及他临终所言玄天子悖逆、幽冥异动之事?”
竹溟仙子神色依旧平淡:“师兄执念太深,以身殉道,乃是他的选择。玄天宗之事,巡天一脉内部纷争,我早已不过问。至于幽冥教……跳梁小丑,终将自取灭亡。”
她的语气超然物外,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故事。陈默心中焦急,却不敢表露,只能道:“可是前辈,玄天子野心勃勃,欲掌控‘钥匙’,祸乱苍生!幽冥教亦在暗中图谋,如今钥匙本源遁走,天下恐将大乱!晚辈同伴离散,师门蒙难,岂能坐视?”
竹溟仙子转眸看向他,目光深邃:“天地运转,自有其律。劫数降临,亦非人力可免。你心灯已碎,道基受损,自身难保,又如何管得了天下大事?强行为之,不过螳臂当车,徒然送命而已。”
这话语如同冷水浇头,陈默脸色一白,紧握双拳,指甲陷入掌心:“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守夜一脉,守护之心,岂能因自身安危而弃?”
“守护?”竹溟仙子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何为守护?是以卵击石,逞一时之勇?还是……薪火相传,存续希望?” 她的目光落在陈默空空如也的怀中(镇魂灯已碎),又扫过他胸口那黯淡的太阳符文,“你的灯,已经碎了。你的火,又将如何重燃?”
陈默怔住,一时语塞。是啊,心灯已碎,他拿什么去守护?
竹溟仙子站起身,白衣飘飘,走向竹舍:“你伤势未愈,可暂居东侧那间竹舍。谷中有清泉野果,可果腹。至于你的道……” 她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声音飘渺传来,“心灯虽碎,心火未必尽灭。守夜之路,亦非只有一盏灯可走。如何抉择,在你自身。”
说完,她步入竹舍,竹门轻轻合上,再无动静。
陈默独自站在溪边,怔怔出神。竹溟仙子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他的心头。她看似超然,言语间却似乎又隐含深意。她点出了他最根本的困境——心灯已碎,前路已断。但又留下了一丝缥缈的希望——心火未必尽灭,路并非只有一条。
她是在劝他放弃,还是在……点拨他?
“心灯虽碎,心火未必尽灭……守夜之路,亦非只有一盏灯可走……” 陈默喃喃自语,眼中渐渐泛起一丝迷茫,随即又被更深的思索所取代。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感受着胸口那微弱却顽强的温热。镇魂灯是载体,是传承的象征,但真正的“守夜之心”,那盏照亮黑暗、守护希望的“心火”,难道真的只能依附于一盏灯而存在吗?
静虚前辈将灯托付给他时,说的不仅是“持灯”,更是“守心”。
或许……竹溟仙子是对的。他不能执着于已经失去的灯,而是要去寻找那盏灯所代表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心火”!
这个念头一生,他沉寂的识海仿佛微微波动了一下,那缕微弱的神魂之火,似乎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这一刻,陈默的心中,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他深吸一口竹海清冽的空气,转身走向东侧那间简陋的竹舍。他需要时间,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如何在这绝境中,找到重燃心火之路。
天涯孤旅,这忘尘竹海,或许将是他涅盘重生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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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