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问心阵的十二根玄铁旗杆已凝出白霜。
执法长老玄色道袍上的雷纹在雾中若隐若现,他望着跪在阵前的老七,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镇魂铃:“三百年前你败于试剑,如今倒学会抢戏了。”
老七残剑戳进泥里,断臂处的黑布被晨露浸透,渗出的血不是红的,是暗褐的,像陈年老锈。
“三十年了,当年替我受刑的小徒孙,坟头草该有我半人高。”他抬头时,眼尾皱纹里凝着冰碴,“我替那小子受审,换半柱香——这是规矩。”
“规矩?”执法长老嗤笑,指节叩响阵心的青铜罗盘,“问心阵认的是魂印,不是人。你若心虚,反噬比那小子狠十倍。”他甩袖退开三步,罗盘突然嗡鸣,十二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在老七头顶凝成漏斗状的光网。
林野蹲在三百步外的断墙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看见老七的白发被光柱卷得狂乱飞舞,能看见那截残剑在泥里犁出半尺深的沟——老人在硬撑,像根被狂风折断却不肯倒的枯木。
“他脉早废了。”归墟童的声音突然沙哑,“三百年前被斩的经脉,现在还在渗魂毒。这光柱一裹……”
林野喉结动了动,想问“还能撑多久”,却见老七的断臂突然迸出黑血,在光柱里炸开星点。
他想起昨夜老七放在脚边的青铜剑牌,锈迹灼手的温度还烙在掌纹里。
“走!”归墟童突然厉喝,“趁执法堂的人都围在阵前!”
林野打了个激灵。
他猫着腰冲进晨雾,律典阁的飞檐在雾里浮着,像只半睡的玄鸟。
门闩是新换的铜锁,但青玉女昨夜修改的轮值表还在“时间残响”里泛着光——她把“涤罪光晕”的监测延迟了半柱香,足够他翻完《灵祭名录》。
律典阁的木楼梯吱呀作响。
林野摸出怀里的隐魔散抹在鼻下,腐叶味的药粉呛得他眼眶发酸。
案几上的《灵祭名录》封皮泛着油光,他翻开的瞬间,纸页簌簌抖动,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推——直到“小桃”二字撞进眼底。
“戌时替换。”他念出声,喉间发紧。
今日卯时刚过,算来只剩六个时辰。
指尖往下划,名录夹层突然簌簌掉出片碎玉——是归墟令的残片!
残片刚触到掌心,林野识海轰地炸开。
他看见碑底九层,七十二盏魂火在幽暗中摇晃,其中一盏的轮廓,分明是阿蛮——那个总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的矿奴姑娘!
“守门人不是战败!”归墟童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用道基封了源罪之井,换外门百年太平。可青阳宗……把他们的魂刻成灵引,把矿奴的命抽成灯油!”
林野的指甲在名录上抠出裂痕。
他终于明白,矿难时那些惨叫声为何总像被人掐着喉咙——不是死于塌方,是被活祭!
他想起小桃苍白的脸,想起她被拖去碑底时攥住他衣角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血石矿的碎屑。
“想救她?”
寒意从后颈爬上来。
林野猛回头,影鸦不知何时立在窗棂上,星火双纹铜片在指间转出幽蓝弧光。
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她中了净魂契,强行剥离……”
“魂飞魄散。”林野咬着牙接话,额角青筋暴起。
影鸦没接茬,铜片“咔”地折成两半,背面的刻痕在晨光里发亮:“星轨镐能破契。逆时三击——第一击断律,第二击锁魂,第三击……”他抬眼看向问心阵方向,“得有人替她承契。”
林野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老七断臂渗的黑血,想起光柱里那截不肯弯的脊梁。
“老七的魂……”
“快撑不住了。”
最后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天灵盖。
林野转身时撞翻了案几,《灵祭名录》“哗啦”散了一地。
他冲下楼梯,晨雾灌进喉咙,肺叶像着了火。
问心阵的光柱在雾里剧烈震颤,像根被抽打的金绳。
林野看见老七跪了下去,残剑断成两截,白发间露出青灰色的头皮——那是魂火即将熄灭的征兆。
他嘴里还在低吼:“守门……守门……”
青玉女站在阵侧,生死簿摊在臂弯,笔尖悬在“代审者魂灭”那行字上,迟迟未落。
她看见林野时,睫毛颤了颤,笔锋微微一偏,在“灭”字旁边点了个墨点。
林野跪在阵外的青石板上。
他摸出星轨镐,镐尖抵着石缝,道禁反制的力量顺着地脉窜上来,震得整座问心阵晃了三晃。
“老七!”他嘶吼,声音破了音,“我记下你的名字了!”
光柱轰然崩塌。
老七的残魂化作流火,裹着黑血与锈色,直冲冲撞进林野心口的万象天珠。
归墟童的哭声炸在识海里:“守门人……又多了一位。”
晨雾散得很快。
林野抱着星轨镐坐在锻兵房废墟上,天珠在衣襟下发烫。
他能感觉到老七的残魂在天珠里游荡,像片不肯落的雪。
识海中的归墟识海环突然泛起微光,环心处多了道新的刻痕——是柄断剑的形状。
远处,内门禁碑上“小桃”二字的血痕,在阳光下红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