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芷君垂首，那颗向来精明到极致的头脑，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彻底停止了思考。
她只觉得，一股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寒流，从脊椎骨的末端，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眼前的男人，哪里是什么武君侯。
他分明就是，将整个天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魔。
赵沐笙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慵懒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躺椅里，闭上了眼睛。
仿佛，那三十万两黄金，五十万石粮食，都不过是，随手丢在路边，毫不起眼的，石子。
……
汉中，建兴七年，春。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
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那片，刚刚经历过一场惨败的土地上。
却带不来，一丝一毫的暖意。
丞相府内，诸葛亮端坐于案前。
一夜白头之后，他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
可那双，曾经写满了疲惫与悲怆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偏执的，火焰。
他输了。
输给了郝昭。
输给了那座，如同铜墙铁壁般的，陈仓小城。
可他，不认输。
先帝的嘱托，犹在耳边。
兴复汉室的执念，早已，刻入骨髓。
他还有机会。
“来人。”
他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内响起。
“传令，召陈式入府。”
这一次北伐，他将目标，定在了，更为偏远的，武都、阴平二郡。
那里的守备，更加空虚。
他，需要一场胜利。
哪怕，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胜利，来重新凝聚蜀汉，那早已，濒临溃散的军心。
大军，再次出征。
这一次，诸葛亮，学得更聪明了。
他命大将陈式，率一支偏师，作为主攻，直取武都、阴平。
而他自己，则亲率数万主力，进驻建威，摆出一副，随时准备，与魏国援军，决一死战的架势。
消息传到长安。
魏国雍州刺史郭淮，闻讯大惊，当即，便要率兵，前往救援。
可当他的斥候，探知到诸葛亮主力大军，已在建威严阵以待时。
他，犹豫了。
那个男人，虽然，在陈仓城下，碰得头破血流。
可他，依旧是诸葛亮。
是那个，在汉水之畔，空营退敌，在西城之上，空城退兵的，鬼神莫测的，诸葛孔明。
郭淮，不敢赌。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式的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般，轻松攻陷了武都、阴平二郡。
捷报，传回成都。
蜀汉朝野，一片欢腾。
这是，自街亭之败后，蜀汉，取得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虽然，只是两个，偏远的小郡。
但对于，久旱逢甘霖的蜀汉而言，已是，莫大的鼓舞。
后主刘禅，下旨嘉奖三军。
文武百官，纷纷上表，称颂丞相，用兵如神，光复汉室，指日可待。
然而。
在这片，歌舞升平的喜庆氛围之中。
只有诸葛亮自己知道。
这次北伐，最大的收获，并非那两座，贫瘠的城池。
而是，一个人。
大军班师回朝的途中，他路过天水郡。
无意中，听闻了一件趣事。
天水郡，有一位少年参军，名叫姜维，字伯约。
此人，文武双全，尤擅兵法，在郡中，颇有贤名。
更重要的是，他的父亲，曾是天水郡功曹，在早年，为保护郡守，力战羌人而死。
可继任的太守，却并未对其家人，有多少抚恤。
这让姜维，对曹魏的官场，心生怨怼。
私下里，常有，心向汉室之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诸葛亮的脑海中，瞬间，亮起了一道，璀璨的光。
他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那个，在隆中，躬耕陇亩，高卧草庐的，二十七岁的，自己。
如果说，南中的孟获，是他为蜀汉，找到的“输血袋”。
那这个姜维，或许，就是他为自己，找到的……
接班人。
一个，足以，继承他毕生所学，与未竟之志的，麒麟儿。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他，要得到他。
不惜，任何代价。
一个，大胆而又狠辣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悄然成形。
他一边，命人，快马加鞭，秘密赶往天水。
一边，则亲笔，写下了一封，模仿姜维笔迹的，投降密信。
他没有，将信，送给天水太守马遵。
而是，故意，让信，落入了，马遵的亲信手中。
与此同时。
一支千人规模的蜀军，悄然换上了魏军的服饰，打着姜维的旗号，开始，疯狂地，袭扰天水郡周边的城池。
流言，如同插上了翅膀，在整个天水郡，飞速蔓延。
“听说了吗？姜维参军，投降蜀国了！”
“真的假的？他可是，我们天水，最年轻有为的将领啊！”
“千真万确！他爹，就是被朝廷亏待死的！他早就，怀恨在心了！”
“我还听说，他还带着蜀军，攻打冀县呢！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当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传到天水太守马遵的耳中时。
他，本是不信的。
可当那封，字迹与姜维，一般无二的“投降信”，被摆在他的案头时。
当冀县守将，派人送来急报，称“姜维”正率蜀军攻城时。
他，信了。
惊怒，怀疑，背叛感……种种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反了！反了！”
他一脚踹翻案几，面目狰狞。
“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枉我，如此看重他！”
“传我将令！全城戒严！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出入！”
恰在此时。
在外巡查粮仓，对此，一无所知的姜维，策马，回到了天水城下。
他看着那，紧闭的城门，和城楼之上，那一排排，张弓搭箭，如临大敌的士卒。
愣住了。
“开门！”
“我乃参军姜维！奉太守之命，巡查归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下，回荡。
城楼之上，一片死寂。
片刻后。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
“姜维！”
“你这个，背主求荣的叛贼！”
“还有脸，回来！”
姜维，如遭雷击。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太守马遵，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太守！您……您这是何意？”
“我……”
“闭嘴！”
马遵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指着姜维，厉声喝道：“你勾结蜀人，意图谋反，罪证确凿！”
“来人！放箭！”
“将这个叛贼，给我，射成刺猬！”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自城楼之上，呼啸而下！
姜维，狼狈地，策马躲闪。
他的眼中，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不明白。
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就从一个，忠心耿耿的魏臣，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叛贼？
有家，不能回。
有国，不能投。
天地之大，竟是，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一股，彻骨的悲凉与绝望，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他，茫然四顾，走投无路之际。
一辆，朴实无华的，四轮马车，缓缓地，从不远处的山道上，驶了出来。
车帘，被一只，儒雅的手，轻轻掀开。
露出的，是一张，他只在画像上见过，却又，无比熟悉的，脸。
“伯约。”
诸葛亮，一身素衣，端坐于车内。
他的声音，温和，而又，充满了，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亲和力。
“可知，那曹叡，是如何，评价你的吗？”
姜维，愣住了。
“他说，‘姜维，不过，一郡之参军，有何奇异？’”
诸葛亮，轻轻摇了摇头，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惋惜。
“明珠暗投，璞玉蒙尘。”
“良禽，当择木而栖。”
“贤臣，当择主而事。”
“伯约一身才华，难道，就甘心，在这昏聩的魏室之下，埋没一生吗？”
那一句句，直抵人心的话语，如同一道道暖流，瞬间，融化了姜维心中，那坚硬的，冰壳。
他想起，父亲的死。
想起，自己这些年，怀才不遇的，苦闷。
想起，刚才，城楼之上，那无情的，箭雨。
再看看，眼前这位，礼贤下士，亲自出城相迎的，大汉丞相。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扑通”一声。
姜维，翻身下马，对着那辆马车，重重地，叩首！
“维，愿降！”
“愿为丞相，为大汉，效死！”
诸葛亮，笑了。
那笑容里，是，如获至宝的，狂喜。
他亲自下车，扶起姜维，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蜀汉的，未来。
“吾得伯约，如汉高祖得张良，真吾之麒，麟儿也！”
……
千里之外，幽州，蓟县。
一封，来自夜枭的，加密密信，被呈递到了，赵沐笙的面前。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诸葛亮，得姜维，蜀汉，可再续二十年。”
赵沐笙，看完，随手，便将信纸，丢入了身旁的火盆之中。
那张，俊朗如神只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只有，一抹，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续二十年……”
他低声，喃喃自语。
“很好。”
“也该，够我，准备，一场，盛大的，收官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