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圣上可知晓？”苏明理问道。
“圣上只看结果。”冯保的回答滴水不漏，“只要营造行能为内帑带来源源不断的银子，只要苏大学士您的格物之道能为圣上寻得长生之法，这过程……并不重要。”
苏明理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冯保代表司礼监，向他递上的一把刀，同时也是一个投名状。
接下这把刀，他便能以雷霆手段，迅速解决营造行初期的资源问题，并彻底震慑所有潜在的敌人。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将与司礼监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进行更深层次的捆绑。他的手上，也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血腥。
若是不接，他固然可以保持自己所谓的“清白”，但接下来，营造行必将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资源短缺的困境之中，寸步难行。
他看着冯保那张笑眯眯的脸，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想要在这浑浊的世道中开创一番事业，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妇人之仁，只会葬送所有人的心血和未来。
“好。”苏明理缓缓地点了点头，“我需要东厂的全面配合。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与皇家营造行为敌，是何等下场。”
冯保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起来。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苏大学士快人快语！”他抚掌笑道，“您放心，从明日起，东厂上下，任凭大学士调遣！您想让谁三更死，他绝对活不到五更！”
“我不要他死。”苏明理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我要他……生不如死。”
他拿起桌上的炭笔，在那本册子上，宋谦的名字旁边，缓缓写下了两个字。
“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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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则由皇家营造行发出的告示，在京城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
告示有两份。
第一份，是招贤令。言明皇家营造行广纳天下奇工巧匠，不问出身，不重履历，只需技艺超群，便可入营造行，享优厚待遇，甚至可得官身。
第二份，则是一份招标令。营造行将以蒸汽机之力，大规模生产一种名为“水泥”的神奇材料。此材料坚固异常，防火防水，乃是修桥铺路、兴修水利的无上佳品。营造行现面向京城所有商号，公开招标水泥的独家经销权。价高者得。
这两份告示一出，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
招贤令让无数地位低下的工匠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一时间，前往西山报名的人络绎不绝。
而招标令，则让京城所有的商贾都嗅到了巨大的商机。西山观礼的神迹早已传遍京城，所有人都知道，皇家营造行拿出的东西，必然是惊世骇俗的宝物。一时间，无数商贾带着重金，涌向西山，想要争夺这水泥的经销权。
然而，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京郊最大的几家煤石场和铁料场，同时宣布因“矿洞塌方”、“人手不足”等原因，暂时停产。市面上的煤炭和铁料价格，在短短一天之内，暴涨了五倍不止。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针对刚刚成立的皇家营造行。
没有煤和铁，那台能让天地变色的钢铁巨兽，便是一堆废铜烂铁。没有煤和铁，所谓的水泥量产，更是无稽之谈。
工部衙门，虞衡司。
郎中宋谦正得意洋洋地喝着茶。他看着下属呈上来的关于市面上煤铁价格飞涨的报告，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
“哼，黄口小儿，也敢与阁老斗？”他冷笑一声，“断了你的煤铁，我看你那营造行还如何运转！不出十日，圣上必然震怒，届时，我看他苏明理如何收场！”
他正得意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东厂番役，面无表情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冯保手下最得力的千户，雷平。
“你……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工部衙门！”宋谦见状，大惊失色，厉声喝道。
雷平根本不理会他，只是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东厂大印的文书。
“奉东厂提督冯公公之命，请工部郎中宋谦，前往西山营造行，协助调查一桩‘贪腐渎职、勾结奸商、意图扰乱市价、危害国家工程’的大案！”雷平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什么？！”宋谦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们血口喷人！我……我没有！这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到了西山，苏大学士自有公断。”雷平一挥手，“带走！”
两名番役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将宋谦死死架住，拖出了衙门。
宋谦一路挣扎，一路嘶吼：“我是严阁老的门生！你们不能抓我！我要见严阁老！我要见严阁老！”
然而，他的呼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工部衙门内的其他官员，看到东厂番役那冰冷的眼神，早已吓得噤若寒蝉，纷纷避让。
他们知道，京城的天，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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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皇家营造行。
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公堂之上，苏明理端坐正中。他的身旁，是面带微笑的冯保。堂下两侧，站着数十名手持水火棍的东厂番役，气氛肃杀。
而在公堂之外，围满了前来报名应招的工匠，以及前来竞标的商贾。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惊呆了，纷纷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
宋谦被两名番役死死地按在地上，他浑身颤抖，汗如雨下，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宋谦。”苏明理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你可知罪？”
“冤……冤枉啊！苏大学士！”宋谦哭喊道，“下官……下官冤枉啊！下官一心为公，何罪之有啊！”
“是吗？”苏明理拿起桌上那本由东厂提供的册子，淡淡地说道，“三日前，你在城南同福酒楼，密会大通煤石场掌柜刘三。你让他将煤价提升三倍，并许诺事成之后，工部来年的炭火供应，全由他一家独揽。可有此事？”
宋谦闻言，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昨日，你在自家府上，宴请福源铁料场东家王五。你让他封存所有铁料，不得售予西山，并保证日后所有官方铁料采购，都走他的门路。可有此事？”
宋-谦的脸色已经变得毫无血色，他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被对方掌握得一清二楚！
“勾结奸商，囤积居奇，扰乱市价，阻碍国家工程。宋谦，这每一条，都足以让你人头落地。”苏明理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不……不是我！是……是严……是严阁老……”情急之下，宋谦几乎要将严世蕃供出，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知道，供出严世蕃，自己只会死得更快。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苏明理冷笑一声，对一旁的冯保点了点头。
冯保会意，一挥手。
很快，大通煤石场的掌柜刘三，和福源铁料场的东家王五，被番役们押了上来。
这两人早已被东厂的手段吓破了胆，一见到宋谦，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哭喊道：“宋大人！宋大人救我啊！我们也是被逼的啊！”
冯保冷哼一声：“把你们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东厂的大牢里，有的是让你们开口的法子！”
刘三和王五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将宋谦如何威逼利诱，让他们抬高价码，断绝西山供应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宋谦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所有围观的工匠和商贾，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看着堂上那个年仅八岁的少年大学士，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好狠的手段！好快的刀！
这是杀鸡儆猴！
苏明理站起身，走到堂前，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我苏明理在此宣布！”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皇家营造行，乃是奉圣上之命，为国牟利，为民造福之所在！任何人，胆敢阻挠营造行之发展，便是与圣上为敌！与大明万千百姓为敌！”
“宋谦，贪腐渎职，罪大恶极！即刻起，革去其所有官职，押入东厂大牢，听候发落！”
“刘三、王五，身为奸商，助纣为虐！即刻起，查封其所有产业！所有煤石、铁料，尽数收归皇家营造行所有！以儆效尤！”
苏明理的判决，如同雷霆般落下。
宋谦被拖走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而那些商贾们，则一个个脸色煞白，心中后怕不已。他们庆幸自己没有动歪心思，否则，刘三和王五的下场，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苏明理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转过身，看向那些前来应招的工匠。
“诸位！”他高声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在皇家营造行，没有权贵，没有门第，只有规矩！只要你们有真才实学，肯为营造行效力，我苏明理保证，你们将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和待遇！”
工匠们闻言，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他们看着苏明理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与狂热。
这位年轻的大学士，不仅给了他们希望，更给了他们尊严！
苏明理又看向那些商贾。
“至于水泥的招标，明日照常进行。价高者得，童叟无欺。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谁若是拿到了经销权，却敢囤积居奇，扰乱市价，那宋谦和刘三，便是你们的榜样！”
商贾们纷纷躬身行礼，连称不敢。
一场雷厉风行的审判，一次干净利落的立威。
苏明理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整个大明宣告了皇家营造行的强势崛起。
煤和铁的问题，解决了。
潜在的敌人，被震慑了。
人心，也彻底凝聚起来了。
冯保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苏明理这把刀，比他想象的还要锋利。
而苏明理，则将目光投向了工坊深处。
在那里，那台刚刚经过改造的蒸汽机，正在等待着燃料的到来。
它将驱动巨大的粉碎机和搅拌机，将山石化为神奇的粉末。
一个属于“基建狂魔”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就在西山公审宋谦，震动京城的同时，紫禁城，西苑。
嘉靖帝正盘膝坐在丹房之内，身前的小鼎中，青烟袅袅。他的面前，放着一本由苏明理亲手绘制，黄锦呈上来的册子。
这本册子并非奏疏，而是一本图文并茂的《皇家营造行初步规划》。
上面没有空洞的口号和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张张清晰明了的图纸和一份份详尽的预算清单。
第一页，便是蒸汽机的改造图。苏明理用简洁的线条，清晰地标示出如何将蒸汽机的旋转动力，通过齿轮组和传动带，分配给多台不同的机器。
第二页，是水泥生产线的流程图。从山石的开采，到蒸汽驱动的巨型碎石机，再到球磨机、搅拌机，最后是煅烧炉和成品包装，每一个环节都清晰可见。
第三页，则是一份详尽的财务预算。生产一吨水泥需要多少人力、多少煤炭、多少山石，成本几何，预计售价几何，利润几何，全都用清晰的阿拉伯数字标注得明明白白。
嘉靖帝虽然不懂其中的格物原理，但他看得懂那最后的利润数字。
当他看到苏明理预计，一旦水泥生产线全力开动，每月可为内帑带来超过十万两白银的纯利时，他那双常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十万两！每月！
这比他辛辛苦苦从朝廷税收中抠出来的银子，要多得多，也来得快得多！
他继续向后翻。
后面几页，是苏明理对未来的规划。
利用水泥和钢铁，修建更加坚固的驰道，让大明的军队可以一日千里；建造更宏伟的宫殿和道观，彰显天子威仪，供奉三清天尊；甚至，建造能够抵御任何洪水侵袭的超级大坝，让大明永绝水患……
每一项规划，都精准地击中了嘉靖帝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强国、财富、以及最重要的，不朽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