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像是没看见,放下茶壶,手指在油腻的柜台上敲了敲,话锋一转:“说起来,也是巧了。
昨儿个我这小店,也收了件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
他弯下腰,在柜台底下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东西,“啪”
地一声轻响,放在柜台上。
是一个巴掌大小的老式晶体管收音机。
塑料外壳裂了几道缝,沾满了泥垢。
掌柜的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在收音机调频旋钮上随意地一拨。
“滋啦……滋啦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猛地响起,紧接着,一个扭曲变调、如同鬼魅掐着嗓子唱戏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破喇叭里飘了出来:
“嘿——哟——哟!
铁索——沉江——底哟——!
”
“嘿——哟——哟!
钥匙——开了——龙王——眼——哟——!
”
正是那首如同诅咒般的锁龙谣!
声音干涩尖锐,每一个扭曲的音节都拖着长长的、粘腻的尾音,在昏暗杂乱的古董店里幽幽回荡,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欢快和……饥饿!
豆子猛地打了个寒颤,小脸瞬间血色尽褪,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缩,差点撞倒一个歪斜的青花瓶。
林薇薇一把扶住他,脸色也白了,灵觉如同被冰冷的针狠狠刺了一下:“感觉……这声音……是活的!
像……像从地底下……顺着电线……爬上来的!
”
张清明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柜台后面那张油滑的笑脸:“这东西哪来的?”
“哪来的?”
掌柜的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绿豆眼眯成两条缝,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一个……‘水耗子’卖给我的呗。
说是在老河岔下游的烂泥滩里摸上来的。
啧啧,泡得不成样子了,没想到还能出声儿,还唱的这么……应景儿?”
他手指又拨了一下旋钮,那扭曲的锁龙谣戛然而止,只剩下单调的电流嘶嘶声。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那个破收音机,像摆弄一件稀世珍宝,目光却越过镜片,如同滑腻的毒蛇,精准地缠绕在惊魂未定的豆子身上,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阴冷:
“小兄弟,这调子……听着耳熟吧?水眼底下……好听吗?”
豆子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掌柜的嘿嘿低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店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不再看豆子,反而从马褂内袋里慢悠悠地摸出一张东西,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夹着,递到张清明眼前。
那是一张泛黄发脆的老照片。
边缘磨损得厉害。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明代四品文官鹭鸶补服的男人。
脸很模糊,但那种僵硬的、毫无生气的姿态,还有嘴角凝固的一丝诡异弧度……与他们在水眼石窟里,被金斗压了三百年的那具蜡尸,一模一样!
掌柜的油滑声音如同冰冷的毒液,一字一句地滴落:
“认识么?三百年前,穿着这身官袍,让人推进水眼当‘镇物’的那位爷……”
他绿豆眼里闪烁着恶毒而兴奋的光,胖脸上的笑容裂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可还压在沉渊底下,等着人去‘翻’呢。
”
豆子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唰”
地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晃了晃,要不是林薇薇死死架着,差点瘫软下去。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
的抽气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柜台上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那穿着官袍、嘴角凝固着诡异弧度的蜡尸,如同梦魇具现。
林薇薇扶稳豆子,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地揪紧张清明的衣角,指尖冰凉。
她感觉整个古董店里的空气都变了,不再是灰尘和霉味,而是沉甸甸的、带着水腥气的怨毒,像无数双湿漉漉的眼睛从那些蒙尘的破罐烂瓦后面“盯”
过来。
那掌柜的绿豆小眼里闪烁的恶意,浓得几乎要滴出来。
张清明没动。
缠着厚厚布条的左手垂在身侧,掌心那贴“离火拔毒膏”
正隔着布条传来一阵阵灼人的热浪,死死压着骨头缝里蠢蠢欲动的阴寒。
他看着掌柜那张油滑的笑脸,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河面。
“族谱?”
张清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轻易切开了店里令人窒息的粘稠空气,“沉渊底下压着的,可不止是族谱吧?府库那帮活死人,啃了三百年的骨头渣子还没啃够?”
掌柜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像画上去的面具,只是嘴角咧开的弧度更深了些,露出森白的牙。
“哟?小兄弟门儿清啊?”
他慢悠悠地拿起那个还在嘶嘶作响的破收音机,油腻的手指在调频旋钮上又随意地拨了一下,“府库?活死人?这话说得……多吓人呐!
咱们正经买卖人,可不敢沾那些邪乎事儿。
不过……”
他话音未落!
“滋啦——!
!
!
”
破收音机猛地爆发出比刚才强烈十倍的电流噪音!
尖锐得如同玻璃刮擦铁皮!
柜台上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紧接着,那扭曲变调的锁龙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骤然变调!
不再是干涩的吟唱,而是变成了一种凄厉、怨毒、如同无数冤魂在油锅里同时尖嚎的嘶吼!
“钥匙——开了——眼——债——要——命——填——!
!
!
”
每一个字都带着锯齿般的钩子,狠狠剐蹭着人的神经!
“啊!
”
豆子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缩成一团。
林薇薇脸色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灵觉如同被无数冰冷的针狠狠扎穿!
掌柜的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调惊了一下,但随即,他脸上那油滑的笑容猛地撕裂开来!
像一张假面被硬生生扯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狂喜、贪婪和赤裸裸恶毒的扭曲!
他绿豆眼里的笑意瞬间冻结、破碎,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阴冷和一种非人的亢奋!
“填——!
!
!
”
他猛地一拍柜台,震得那破收音机都跳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啼哭,压过了收音机里的鬼嚎:“府库的债,沉渊的窟窿,你们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拿命填都不够!
那金斗镇得住水眼,可镇不住三百年的怨气反噬!
钥匙呢?!
龙骨呢?!
交出来——!
”
他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唾沫星子飞溅。
随着这声咆哮,整个“听雨斋”
里光线骤然一暗!
博古架上那些蒙尘的瓶瓶罐罐、缺胳膊少腿的铜佛、发黄的字画卷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阴邪的生命力,无声地弥漫开浓重的怨气和恶意!
空气粘稠得如同沉在水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土腥气!
“小心!
”
林薇薇尖叫出声,一把将豆子往身后拖,灵觉瞬间绷紧,“感觉……好多‘线’缠过来了!
像……像水底的……烂渔网!
”
张清明在掌柜拍桌咆哮的瞬间就动了!
不是后退,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完好的右臂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厉风,直抓掌柜那只拍在柜台上的胖手手腕!
擒贼先擒王!
“找死!
”
掌柜的怪笑一声,肥胖的身体却异常滑溜,手腕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缩!
张清明势在必得的一爪竟擦着他的袖口掠过!
同时,掌柜那只油腻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五指指尖带着一股阴寒的腥风,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狠狠戳向张清明缠着布条的左臂!
他认准了张清明的弱点!
指尖尚未触及布条,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沉渊水底淤泥般的污秽气息已经先一步侵袭而至!
张清明左臂上那被离火膏药暂时压制的阴寒煞气,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锅,瞬间暴动起来!
“呃!
”
张清明闷哼一声,左臂像是被无数冰针同时刺穿,剧痛伴随着更深的麻痹感闪电般窜向肩膀!
半边身子瞬间一僵!
前冲的势头顿时受阻!
“滚开!
”
林薇薇的尖喝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不知何时已挡在张清明侧前方,纤细的双手在身前猛地交叉一划!
一股无形的、带着微弱清冽气息的灵觉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
嗡——!
空气中那些无形缠绕过来的怨念“线头”
,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
声,瞬间被灼烧、湮灭了一小片!
博古架上几件离得最近的、散发着浓烈恶意的破瓷瓶,“啪嚓”
一声,毫无征兆地裂开几道细纹!
那股令人窒息的粘稠感也为之一清!
“咦?”
掌柜的绿豆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和更深的贪婪,戳向张清明左臂的毒爪硬生生顿在半空,转而抓向林薇薇,“通灵体?好东西!
抽了你的魂,正好补我那‘引魂灯’的灯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