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阳光正正照在床头那口破锅上。
陆远迷迷糊糊睁开眼,睫毛被汗黏成小簇,第一反应就是抬胳膊去够——掌心刚触到锅沿,熟悉的温热度便顺着指腹爬上来,像块揣在怀里捂了半宿的烤红薯。
他松了口气,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锅底焦黑的饭痂,却突然顿住。
那层焦饭竟比三天前更厚了些,原本被他刮过的痕迹像被人用米汤仔细补过,结出层琥珀色的硬壳,凑近能闻见股焦香里裹着甜,像小时候偷摸往灶膛塞玉米烤糊了的味道。
“叮——”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开时,陆远正对着锅发呆,惊得差点把锅推下床。
视网膜上跳出三行小字:【宿主生命值恢复37%】【灶心火种正在反哺】【每日可自动积累0.5单位纯净功德,优先供给绑定者(小桃)】。
他盯着最后一行,喉结动了动,伸手戳了戳锅沿:“所以现在......我的功德会自己做饭了?”
话音刚落,锅底突然“滋”地冒出一小缕蒸汽。
陆远本能后仰,却见那白汽在半空拧成个小团,“啪”地落进他掌心——是半块焦忆饼,边缘还带着细碎的糖渣,咬下去“咔嚓”脆响,甜得他眯起眼。
“醒了?”
门轴吱呀声混着凌霜的声音,陆远抬头正撞进她怀里。
女武神今天没佩剑,只抱着块赤红晶体,石槽边缘还沾着草屑。
那晶体嵌在石槽里规律搏动,每跳一次,空气里就浮起阵饭香,像刚掀开蒸笼的馒头味。
“这是......”
“昨晚在小桃枕头底下找到的。”凌霜把石槽搁在床头,指尖轻轻划过晶体表面,“它说可以分离,但不能超过十步。”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全村人都说,昨晚梦里吃到了热饭。
有个老太太说,是她闺女出嫁前最后给她煮的红糖醪糟。“
陆远咬着焦忆饼笑出声,糖渣粘在嘴角:“合着我这功德点现在兼职当造梦师?
挺好,省得我天天五点爬起来揉面。“他伸手去戳晶体,被凌霜拍开:”烫手。“
话音未落,草屋门被撞开条缝,冷风裹着孩子的嚷嚷声灌进来:“陆爸爸!
石爷爷带好多人来啦!“
陆远抬头就看见石老九跪在门槛外,独眼蒙着层雾,身后跟着七八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乌蒙的黑袍沾着草籽,李小刀抱着个布包站在最后,刀鞘上还挂着片枯叶。
“薪火不灭,人间有味。”石老九叩首时额头碰在青石板上,“第八代,非继者,乃开路者。”他从怀里摸出块残碑,缺口处泛着幽光,“您看。”
陆远凑近,残碑表面突然浮起新铭文,字迹歪歪扭扭像用锅铲刻的:“火种可分,灶不可熄。”他瞪圆眼:“这玩意儿还能复制?”
“唯有‘愿为人烧火者’,方可承载。”石老九摸出块碎陶片放在床头,“昨日乌蒙说要当试火人,老匹夫我第一个不服——”
“我已割掌。”乌蒙突然插话,撸起袖子露出腕间新伤,血珠正顺着青筋往下淌,“以烬族祭司血为引。”他把陶片按在伤口上,血珠渗进陶纹里,“若今日不成,我便再割。”
陆远看着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直抽冷气:“不是,你们这试火仪式怎么比我颠勺还猛?”他转头看凌霜,女武神正用匕首尖挑晶体表面的草屑,头也不抬:“我赌乌蒙能成。”
试验从晌午开始。
陆远把陶片搁在火种旁,石老九搬来条长凳让众人坐着等。
日头从东墙移到西墙,陶片始终灰扑扑的,连道裂纹都没有。
乌蒙的血在陶片上凝成暗痂,李小刀突然起身,从布包里摸出把旧匕首——刀刃缺了口,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这是我最后一次杀人用的刀。”他把匕首放在陶片旁边,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留着,做个念想。”
陆远张了张嘴,没说话。
直到天擦黑,陶片还是没动静。
他正想提议明天再试,就见小桃踮着脚扒着窗台,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陆爸爸,我画的!”
那是张蜡笔画,歪歪扭扭的太阳底下,块发光的石头正“变”出米饭,米粒画得比太阳还大。
小桃把涂鸦往陶片旁一放,众人还没看清,陶片突然“嗡”地震了下——表面浮起道极淡的锅纹,像被米汤浸过的影子。
“叮——【检测到‘无求之愿’】【生成‘灶灰胚’(未激活)】”
陆远盯着那张涂鸦,喉咙发紧。
小桃的蜡笔印子蹭在他手背上,暖乎乎的:“小桃想让石头变饭给陆爸爸吃,这样陆爸爸就不用天天累得手酸啦。”
“原来不是谁都能当伙夫......”他轻轻摸了摸小桃的羊角辫,“得先忘了自己。”
当晚,烬族在村头空地上生起篝火。
乌蒙没再穿黑袍,换了身粗布短打,蹲在火边往铁锅里搅和野菌汤。
石老九搬来村里的老石磨,磨盘上堆着新收的麦粒。
孩子们举着松枝当火把跑,火光里,每个人都在讲“别人为自己做饭的记忆”。
“我奶临死前给我煮了碗鸡蛋面,面汤里漂着片油花儿。”
“我当兵那年,班长用罐头盒给我煮过饺子,皮儿都煮破了,可香。”
“我闺女上大学前,偷偷在我行李箱塞了包晒干的梅干菜,说想家了就煮锅粥。”
当第一百个故事讲完时,天空突然落下雨点。
陆远伸手接了颗,雨滴在掌心没湿,反而凝成粒晶莹的米,比他种的响水稻还透亮。
乌蒙捧着把米跪在地上,胡子都在抖:“这是......‘天赐饭’?”
“哪有什么天赐。”陆远望着床头那口破锅,它正随着篝火的节奏轻轻发烫,锅底焦饭的香气裹着雨米的甜,“是有人一直在烧。”
千里外的废墟深处,倒塌的学校操场中央,簇野火突然窜起。
断墙上的“好好学习”标语还剩半块,野火烧过的地方,锅灰打着旋儿飞扬,像场无声的雪。
风过处,隐约传来童谣:“锅在手,不怕走丢;火在烧,暖到心头......”
那里,曾有个老师每天用捡来的罐头给学生煮汤。
此刻,野火烧红了半边天,灰烬里,块碎陶片正泛着淡金色的光。
清晨,陆远蹲在灶前揉眼睛。
他想给凌霜煮壶米汤当早茶,可往破锅里添好水、架上柴,火柴擦了三根都没点着。
那口平时总自己发烫的破锅,此刻安静得像块冷铁,锅底焦饭的香气也淡了。
他盯着锅发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凌霜的声音:“发什么呆?”女武神拎着串野山椒晃过来,“我今早去后山,发现去年你埋的泡菜坛自己冒气泡了。”
陆远抬头,正看见小桃举着那张涂鸦从门口跑过,陶片在她脖子上晃啊晃。
他挠了挠头,重新擦燃根火柴:“可能......这口锅今天想偷懒?”
火柴凑近锅底的瞬间,锅沿突然“滋”地冒出缕白汽。
陆远手一抖,火柴掉在地上。
他盯着那缕汽,突然笑出了声——那汽在半空拧成个小团,分明是半块焦忆饼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