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训带来的短暂喘息和凝聚感,很快被眼前更严峻的现实取代。几天后,当“狼牙小队”按照秀才重新规划的路线,艰难跋涉出连绵的山岭,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视野豁然开朗,但并非坦途。取而代之的,是纵横交错的河汊、星罗棋布的湖泊、以及大片大片随风摇曳、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荡。典型的江南水网地带!空气湿润而沉重,弥漫着水腥气和淤泥的味道。远处,几座灰黑色的炮楼如同狰狞的巨兽,矗立在视野开阔的河道交汇处或高地上,黑洞洞的射击孔无声地俯瞰着这片被分割的土地。水面之上,偶尔能看到插着膏药旗的小型汽艇拖着白浪巡逻而过,马达声隐隐传来。更远处,连接村镇的石桥上,隐约可见伪军哨兵晃动的身影。
“秀才,这就是你说的‘相对好走’的路线?”大牛扛着沉重的机枪,看着眼前的水网泽国,忍不住瓮声瓮气地问,语气带着一丝绝望。他的强项是力量,可不是游泳。
秀才推了推“眼镜”,脸色也有些发白,对照着简陋的地图和缴获的伪军布防草图:“连长,地图上…没标这么密的水啊…而且,按图上看,要进江西,必须穿过这片区域,绕不过去。最近的渡口和桥…肯定都有重兵把守。”
林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水网地带,是敌后行动最头疼的环境之一。视野开阔,隐蔽困难,机动受限,敌人的炮楼和巡逻艇控制着关键水道,任何试图穿越的举动都极易暴露。他们这支陆地上的“狼”,到了水里,爪牙再利,也施展不开。
“不能硬闯哨卡和渡口。”林锋的声音带着凝重,“那是找死。必须找地方偷渡。”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的水网,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着秀才的地图、伪军草图和自己的观察。
“看那边!”山猫突然指着远处一片异常茂密、几乎与湖水连成一片的芦苇荡,“那片芦苇够深够密,一直延伸到对岸那个小土丘后面。如果能悄无声息地穿过去,就能绕过前面那个大炮楼!”
林锋顺着山猫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片广阔的芦苇荡,苇杆足有两人高,在风中起伏如同绿色的海洋,确实提供了天然的遮蔽。但问题是,怎么过去?游过去?且不说装备和弹药会浸水失效,水下的淤泥、暗流、甚至可能的水雷(虽然可能性低)都是致命威胁。而且,动静太大。
“我们需要船!”林锋沉声道,“小船,能装下我们五个,吃水浅,最好能靠划桨无声行进。”
目标明确,但在这荒僻的水网边缘,找到船谈何容易?他们沿着芦苇荡边缘小心翼翼地搜索,避开开阔水域和可能的了望哨。水生眼尖,在一处被芦苇半掩的、长满水草的废弃小码头旁,发现了一艘半沉在水里的破旧小木船!船体腐朽,船舱里积满了浑浊的泥水,但骨架似乎还算完整。
“有船!连长!就是…太破了!”水生低声道。
“修!必须修好它!”林锋没有丝毫犹豫。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成了与时间和腐朽的赛跑。小队成员使出浑身解数。大牛和山猫负责将破船从淤泥里拖拽出来。林锋利用合金军刺和缴获的刺刀,削砍韧性好的芦苇杆和岸边的硬木,制作简易的船肋和补板。秀才和水生则负责收集坚韧的藤蔓和树皮,撕扯成条,作为捆绑固定的绳索。
没有工具,全靠双手和有限的刀具。手指被木刺划破,被藤蔓勒出血痕。林锋的左臂伤口在用力时再次传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湿了后背。但他咬紧牙关,动作没有丝毫变形,冷静地指挥着每一步。补板被强行嵌入船体裂缝,用藤蔓死死捆扎固定。腐朽的船板用削尖的木楔加固。终于,在日落时分,这艘饱经沧桑的小木船被勉强修复,虽然依旧破旧不堪,船舱里还有渗水,但至少能勉强浮在水面上了。
“把装备用油布包好,特别是弹药和干粮!机枪拆解,零件分开包!所有人,准备下水!”林锋下令,语气带着一丝决然。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五人合力,将沉重的小船无声地推入水中。冰冷的湖水瞬间浸透了裤腿,带来刺骨的寒意。林锋第一个跳上摇晃不稳的船头,山猫紧随其后。大牛、秀才、水生依次登船。小小的船身吃水线立刻下沉了一大截,浑浊的湖水从缝隙中不断渗入,水生立刻用缴获的伪军钢盔开始往外舀水。
“山猫,你和我划桨。大牛,注意船身平衡,压住重心!秀才、水生,继续舀水,保持安静!”林锋抓起两根用粗树枝削成的简易船桨,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小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茂密的芦苇荡中。
一进入芦苇丛,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高高的苇杆遮蔽了月光和视线,四周只剩下哗哗的苇叶摩擦声和船桨轻轻拨动水流的细微声响。空气更加潮湿闷热,蚊虫成群结队地袭来。能见度极低,只能依靠林锋和山猫对方向的感觉以及秀才手中的指北针艰难前行。
压抑!逼仄!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湖水,包裹着每一个人。每一次船桨入水的声音,都仿佛会被放大无数倍,传到炮楼哨兵的耳朵里。每一次芦苇丛的晃动,都可能隐藏着敌人的巡逻艇。
“左转一点…慢…慢点划…”秀才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声,紧张地盯着指北针和前方隐约的轮廓。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达轰鸣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停桨!蹲下!”林锋的指令如同冰锥刺入耳膜。
五人瞬间伏低身体,小船在芦苇丛中静止下来。林锋和山猫迅速将船桨收回,藏入船舱。大牛庞大的身躯努力蜷缩,秀才和水生连舀水都停了,屏住呼吸。
一束刺眼的光柱穿透芦苇丛的缝隙,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扫过!是日军巡逻艇的探照灯!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搅动着湖水,小船随着水波微微摇晃,几乎要被掀翻!灯光几次扫过他们藏身的芦苇丛边缘,最近的一次,光柱几乎擦着船帮掠过!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水生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大牛的手死死扣住船舷,指节发白。林锋的右手紧握着合金军刺的刀柄,眼神如同最冷静的猎豹,一旦暴露,他会在第一时间尝试跳帮夺取巡逻艇!
幸运的是,探照灯并未停留。巡逻艇似乎只是例行巡视,轰鸣着驶向另一片水域,光柱和噪音渐渐远去。
所有人都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危机并未结束。小船继续在迷宫般的芦苇荡中穿行。渗水越来越多,水生的钢盔几乎没停过。更麻烦的是,他们遇到了水下密集的、缠满水草的废弃渔网和铁丝网!小船几次被缠住,不得不由水性最好的山猫潜入冰冷浑浊的水中,用刺刀小心翼翼地割断缠绕物。每一次下潜,都冒着被水下尖锐物划伤和暴露的风险。
终于,在经历了近四个小时提心吊胆、精疲力竭的航行后,小船艰难地穿过了最广阔的芦苇带,靠近了对岸那片预定的、长满灌木的小土丘。
“到了!快靠岸!”秀才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五人合力,将小船奋力推向岸边泥滩。冰冷的湖水已经漫到了小腿。他们顾不上疲惫,迅速将船拖上岸,藏进茂密的灌木丛中。
“快!离开水边!消除痕迹!”林锋一边拧着湿透的裤腿,一边急促下令。冰冷的湖水让左臂的伤口如同针扎般刺痛。
他们用树枝扫平泥滩上的脚印,将拖船的痕迹掩埋,又将小船用藤蔓和枯枝彻底掩盖好。做完这一切,五人迅速离开岸边,钻入土丘后的密林之中,找到一处隐蔽的凹地,才敢停下来喘息。
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疲惫不堪。但看着身后那片被成功穿越的、如同天堑般的水网封锁线,看着对岸那几座在夜色中如同剪影的炮楼,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我们…过来了?”水生瘫坐在地上,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兴奋。
“过来了!”大牛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尽管脸色依旧苍白。
林锋没有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更东方的黑暗。水网迷踪已破,但真正的敌占区核心,那更复杂、更黑暗的漩涡,才刚刚向他们敞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