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沙盘沙沙作响,墨竹辨识草药的口诀,渐渐成了小草和腊月午后常念叨的调子。
小草的字虽然还是像刚发芽的小苗,歪歪扭扭,但至少能认出是“小草”和“薄荷”了。
腊月性子虽急,在锦书耐心的教导下,总算能稳稳地写完“当归”二字,虽然“当”字的横总是被她写得像根秤杆。
这天午后,腊月来得特别晚,眼圈还有点红。
“咋了腊月?跟人拌嘴了?”墨竹心直口快地问。
腊月一屁股坐下,抓起竹签就往沙盘上狠狠一划:
“气死我了!今儿帮我娘去东市卖豆腐,收摊算钱,隔壁摊那个李麻子,非说我少给他切了半斤豆腐,少收了他钱!
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可……可我没记账,空口无凭,被他赖掉了十文钱!我娘回家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草听得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十文钱……能买好多盐巴呢……”
锦书放下正在整理的药材账册,走过来坐到腊月身边,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
“别哭了。吃一堑,长一智。”
腊月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把脸:“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该把每块豆腐卖给谁、收了多少钱都写下来!看那李麻子还敢赖!”
“现在学也不晚。”锦书温和地笑了笑,拿起她的账本,
“你看,咱们铺子里,每笔进项出项,都要记得清清爽爽。”
她翻开一页,“喏,‘提神引售码头王五,五罐,收钱一百七十五文’,时间、人物、货品、钱数,一样不少。”
腊月瞪大了眼睛,看着锦书账本上工整清晰的小字:“锦书姐,你……你能教我记账吗?就用我认识的字?”
“当然能!”锦书爽快应道,“就从今天学过的字开始。‘豆腐’,‘斤’,‘钱’,‘东市’,还有数字。”
她拿起竹签,在沙盘上写下“豆腐”、“斤”、“卖”、“钱”、“李麻子”几个字,耐心地教腊月认、写。
腊月这下学得格外认真,握着竹签的手都攥白了,仿佛那不是竹签,而是能帮她讨回公道的武器。
小草在一旁默默看着,也把锦书写的字仔细描摹在自己的沙盘上。
另一边,墨竹正拿着簸箕教小草挑拣金银花。金银花和一种相似的野花混在一起,需要仔细分辨。
“小草你看,”墨竹捏起一朵,
“金银花苞是长条儿,带点淡绿,清香扑鼻。那种野花苞圆溜溜的,味道闻起来与它不同!”
她说着,无意中拈下一小簇嫩黄的金银花苞,“哎,这小苞儿晒干了泡水喝,清火最好!”
小草看着墨竹手中那簇小小的花苞,又看看簸箕里挑拣出来的干净金银花,细声细气地问:
“墨竹姐……这挑出来的花苞,能……能给我一点点吗?”
墨竹一愣:“你要花苞干啥?”
小草脸红了,声音更小了:“我……我想夹在认字的沙盘上做记号……香香的……”
墨竹恍然大悟,立刻大方地抓了一小把晒得半干的花苞塞给小草:
“拿着!这点花苞,姑娘准同意!挑药剩下的边角料,也能物尽其用!”
小草欣喜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小小的花苞,像捧着什么宝贝。
她学着墨竹的样子,挑出几朵最完整漂亮的,轻轻压在沙盘边沿,做成了一个带着淡淡药香的书签。
林芷拣完一批药材,走到廊下,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腊月咬着嘴唇,对着沙盘上的“李麻子”三个字运笔如飞,仿佛要把字刻进沙里;
小草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沙盘上压着几朵嫩黄的金银花苞,她正用竹签一笔一划地描着锦书刚教的一个“安”字;
锦书坐在两人中间,目光温和地巡视着,时而指点腊月的笔顺,时而看看小草的沙盘。
草叶的淡香、沙土的微腥、还有姑娘们专注的气息,弥漫在午后温暖的光线里。
“锦书姐,”林芷忽然轻声开口道,“从明日起,午后识字识药的时间,给每人……再加一盏粗茶吧。”
锦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眼中漾起笑意:
“好。清心饮的底料咱们有的是,加点陈皮甘草煮上一大壶,提神醒脑,费不了多少。”
腊月一听有茶喝,立刻来了精神:“谢谢林大夫!谢谢锦书姑娘!”
小草也抬起头,怯怯地露出一个笑容,小手轻轻摸了摸沙盘边那朵小小的金银花书签。
傍晚,小草收拾好自己的小沙盘——那只是个旧木盘铺了层家常用的细沙。
她小心翼翼地把沙盘边那几朵压扁了但依旧散发清香的金银花苞收进一个小荷包里,又把沙盘仔细抚平。
“小草,明天还来吗?”腊月一边把自己沙盘上的“账”抹平,一边问。
“嗯!”小草用力点头,“明天……我想学认更多字。”
小草抱着小沙盘走出芷兰堂后门时,正碰上她爹刘木匠收工回来。
“又去药铺了?”刘木匠皱着眉,看着女儿怀里抱着的破木盘,“整天弄这些沙子,能顶饭吃?”
小草下意识地把沙盘往怀里藏了藏,鼓起勇气,小声却清晰地说:
“爹,我今天学了记账……能帮家里记工钱……以后卖柴火,也不怕人骗……”
刘木匠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
小草看着父亲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沙盘,还有荷包里那几朵小花苞,抿了抿嘴,抱着小小的“希望”,脚步轻快地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