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云儿——”
面对这骤然剧变、超出理解的怪异场景,谢灵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身侧的温度,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带着奇异流动感的空气——
那是忆质逸散前独有的触感,他在无数次诡异的梦境里早已熟悉。
猛地扭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魂飞魄散。
原本站着云儿的位置,此刻只剩一团氤氲流转的光雾悬浮在半空,正是正在失去稳定形态的忆质。
怪风如同粗暴的手,将这团代表“云儿”存在的光雾撕成细碎的缕,像被吹散的蒲公英,飘向市场外围那片缓缓翻滚的灰白色迷雾,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天地间骤然只剩他一人,手中轻飘飘的塑料袋里,枯黄的杂草与冰冷的碎石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无声嘲笑着他方才对“现实”的所有笃信。
周围的店铺轮廓尚在,却再无半个人影,连空气中残留的喧闹气息都在快速消散。
一股近乎实质的冲击感狠狠砸在他的颅骨上,眩晕与刺痛让他倒吸冷气,胸口憋闷得像要炸开。
他强迫自己抬头,却见天空凝着诡异的粉红色——
那日在医院窗外,他曾以为这是众神守护的宁静色彩,此刻却像凝固的血液般妖异不祥。
更可怖的是,天上的云彩纹丝不动,如同被钉死在粉色画布上,唯有那不知来源的怪风还在呼啸,吹动地面杂物发出可怜的振幅,成了这死寂画面里唯一的动态,却更添绝望。
是梦境的深层嵌套?
还是现实本身正在崩解?
混乱的思绪还未理清,周遭的剧变再次袭来。
风裹着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猛地灌进谢灵的鼻腔,呛得他下意识偏过头,却避不开那钻心的“滋滋”声——,正贴着耳膜啃噬,带着令人牙酸的尖锐。
他循声望去,市场边缘暴露在外的金属水管最先出现异变,黄褐色的锈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不是缓慢的氧化,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扩张,转眼就覆盖了半根水管,连管壁接缝处都渗出红褐色的锈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将水泥地蚀出细小的坑洼。
不远处的铁质货架更是不堪,支撑货架的钢管像是被按下了千百倍的时间加速键,锈迹从底部疯狂向上攀爬。
原本用来固定货物的螺丝“啪嗒”一声崩落,货架层板失去支撑,瞬间向内塌陷,上面堆放的塑料袋、纸箱摔落在地,却在接触到锈蚀货架的瞬间,被染上一层暗沉的锈色,仿佛也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而在更远处,远处高楼的景象更让他心头一沉。
现代化的合金装饰条,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腐朽,锃亮的金属表面瞬间变得坑坑洼洼,像被岁月啃噬了几个世纪的遗迹。
玻璃幕墙的金属框架更是不堪一击,锈迹顺着框架缝隙渗入,将透明的玻璃分割成破碎的小块,阳光透过玻璃折射下来,竟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落在地面上,如同凝固的血迹。
浓烈的锈蚀味混杂着玻璃碎裂的粉尘,弥漫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细小的刀片,刮得喉咙又痒又痛。
但,这只是崩坏的序幕。
就在他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喉咙时,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紧接着,是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声音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地底深处,像是有一头沉睡了千万年的庞然巨兽,终于被某种力量唤醒,正用利爪抓挠着地壳,想要挣脱束缚。
他低头看去,脚边的水泥地上,先是出现两道发丝般的裂纹,细得几乎看不见,可下一秒,裂纹就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以疯狂的速度蔓延、扩张,纵横交错地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脚下的地面分割成无数小块。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炸开,谢灵只觉得耳膜一阵刺痛,下意识捂住耳朵。
十余米外的水泥地面,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
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骤然出现,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被野兽啃咬过一般,黑色的雾气从深渊底部缓缓升腾,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连通着虚无的地狱。
深渊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延伸,所过之处,地面如同脆弱的纸片般被轻易撕裂。
市场上的摊位首当其冲,木质的摊位架“咔嚓”一声断裂,上面的水果、蔬菜还没来得及坠落,就被深渊散发出的黑暗气息笼罩,瞬间化作半透明的忆质,消散在空气中。
倒塌的货架、锈蚀的金属构件、散落的锅碗瓢盆……
所有东西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稀里哗啦地朝着深渊坠落。铁锅碰撞的“哐当”声、瓷碗碎裂的“噼啪”声、木头断裂的“嘎吱”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每一种声音都在宣告着世界秩序的彻底崩溃。
谢灵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目光死死盯着那道不断拓宽的深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能清晰地看到,深渊底部一片漆黑,连光线都无法穿透,仿佛所有的物质、所有的记忆,一旦坠入,就会被彻底吞噬,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空气开始变得灼热,像是被投入了高温熔炉,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扭曲、晃动,如同隔着一层不断起伏的毛玻璃,连熟悉的建筑轮廓都变得陌生而诡异。
色彩也开始出现异变,原本正常的红色变得刺眼,绿色变得浑浊,蓝色变得暗沉,所有颜色都被拉高了饱和度,却透着一种虚假的僵硬,仿佛是有人用颜料强行涂抹在世界表面,随时都会剥落。
更诡异的是,某些区域的空间开始出现不自然的扭曲,原本平直的墙面变得弯曲,地面出现高低起伏的弧度,偶尔还有碎片化的记忆画面像幽灵般在空气中一闪而过。
而那道深渊还在不断拓宽,周围的建筑与光影如同沙滩城堡遭遇涨潮,朝着无底的黑暗倾泻、坍缩。
一栋两层高的商铺,墙面先是出现巨大的裂缝,然后整栋楼开始倾斜,“轰隆”一声巨响,朝着深渊方向倒塌,飞溅的砖块与水泥块坠入深渊,连一丝回音都没有,仿佛被彻底吞噬在了黑暗里。
就在这时,一种更本质、更心悸的声响,悄然钻进了谢灵的耳朵。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破碎声,没有金属碰撞的尖锐,也没有玻璃碎裂的清脆,而是一种更细微、更深入灵魂的声音。
谢灵心头猛地一紧——这是记忆破碎的声音!
在星光墟,在无数次与忆质打交道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听过这声音。
那是记忆失去依托、彻底消散时发出的哀鸣,是最令人绝望的声音。
可此刻,这声音并非来自四面八方,而是带着清晰的指向性,从市场中心的方向传来,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沿着不断扩大的深渊,朝着他所在的位置逼近。
不能等,不能再被恐惧裹挟!
求生的本能与对云儿下落的担忧压倒了未知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毫不犹豫探入怀中,紧紧握住了贴身携带的法扇。
指尖触到扇骨的瞬间,“嗡!”
法扇骤然传来强烈的灼热悸动,滚烫得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与之前任何一次触感都不同。
扇面上,原本只微亮的两颗星芒,此刻如同注入了狂暴能量,爆发出刺目欲裂的璀璨银光,穿透指缝,在他周围形成一圈微弱却坚定的光晕,暂时隔绝了外部崩坏锈蚀的世界。
光芒照亮他的脸,也映出他眼中燃起的战意。
“唰!”
法扇被完全展开。
扇面不再是之前的温润内敛,而是变得如同打磨过的秘银,光华流转。
上面的星图以从未有过的清晰度显现,两颗最亮的星芒像微缩的恒星,在扇面上剧烈搏动、燃烧,释放出庞大的能量波动。
一股温热磅礴的力量顺着扇柄涌入手臂,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无处不在的阴寒与僵硬,连体内被压制的仙气,也在这股力量的刺激下,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冲破束缚。
谢灵紧握法扇,摆出迎战姿态,目光死死锁定记忆破碎声传来的方向——市场中心的深渊边缘。
他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那里爬出来了!
但,就在这时,远处市场中心的方向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强大的能量波动如同冲击波般扩散开来,连他所在的区域都能感受到地面的轻微震颤。
谢灵愕然望去,只见一道蓝光冲天而起,在诡异的粉色天空下格外刺眼,能量激荡的轨迹清晰可见——显然,那里正在发生一场远超他想象层次的战斗。
“还有别人?他们在和什么东西战斗?”
疑惑瞬间涌上心头,但法扇传来的灼热感与身旁不远处突然响起的窸窣声响,立刻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猛地攥紧扇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不管市场中心是谁在战斗,他自己的危机,从未解除。
就像当初在星光墟一样,现在的他,也终于可以为自我而战,也终于可以为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而战。
【圣契】命途(斩秽守序)。
???视角。
市场尽头的风带着尘埃与腐朽的气息,卷过干涸喷泉边缘的斑驳石面,在她深色衣裤的褶皱间留下细微的痕迹。
她轻轻坐下时,石面残留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却未让她有半分动容。
双臂环住背后所背的长条木匣,指腹摩挲着匣身外侧低调的暗纹——那是用古老技法镌刻的防护符文,指尖划过的每一道凸起,都像在触碰一段跨越时空的誓言。
闭眼的瞬间,周遭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市场里残存的人声、商贩收摊的动静、远处车辆驶过的轰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唯有心脏跳动的节奏清晰地回荡在耳畔,与怀中木匣里沉睡之物的微弱共振渐渐重合。
她想起那间弥漫着松脂与旧书卷气息的密室,穹顶垂下的鎏金吊灯将光线揉成温暖的碎片,落在她面前那本摊开的古卷上。
古卷上用银砂书写的【圣契】铭文泛着微光,每一个字符都像活过来的精灵,在她眼前缓缓流转,诉说着传承千年的使命。
“此去非归途,乃试炼之始。”
那时,那个沉稳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没有具体的身影,却带着穿透灵魂的重量,
“你所踏足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是现实与虚无的交界;你所面对的每一次崩坏,都是【轮回】污秽啃噬世界的证明。而你,是被选中的楔子,要在混沌中钉住秩序的根基。”
她当时没有开口,只是伸手抚过古卷上“????”四个字,指尖感受到铭文传来的灼热温度,那温度顺着血脉蔓延至心脏,仿佛有一团火焰在胸腔里悄然点燃。
她想起过往十几年的修行,想起在雪山之巅对着寒风锤炼意志,在秘境之中与失控的忆质碎片博弈,在古籍库里熬红双眼解读符文的奥秘。
那些日子里,她曾因体力不支在雪地里晕厥,曾因解读失误被符文反噬而手臂布满灼伤,曾因目睹忆质消散的惨状而彻夜难眠——可每一次跌倒后爬起来,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属于【圣契】的力量在悄然生长,像破土的新芽,在风雨中愈发坚韧。
“你或许会质疑,为何是你?”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但【圣契】的选择从非偶然,它选中的不是天赋最出众的人,而是能在绝望中守住本心、在黑暗中坚信光明的人。你走过的每一步,熬过的每一次考验,都在为今日的出发铺路。”
此刻,她在干涸的喷泉旁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市场的人群中。
那些行色匆匆的人,脸上带着生活的疲惫与琐碎的喜悦,他们不知道自己正行走在一个濒临崩坏的世界边缘,不知道头顶那片看似晴朗的天空下,正有【轮回】的阴影在悄然凝聚。
她想起不久前曾在长江边上看到的诡异粉光,想起刚才隐约感知到的忆质波动——那是基于【秩序】基石上的世界发出的求救信号,微弱却急切,像溺水者伸出水面的手。
怀中的木匣轻轻震动了一下,她低头望去,匣身的暗纹泛起淡淡的蓝光,与她衣袋里那块老式怀表的指针跳动频率渐渐同步。
怀表是出发前那人交给她的,表盖内侧刻着一行细小的符文,翻译过来是“时间是最锋利的刃,也是最忠实的盾”。
她打开表盖,看着精密的齿轮带动指针缓缓转动,每一次“咔嗒”声,都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倒计时。
根据之前【镜魔女】的探测,这里的“现实锚点”已被侵蚀得千疮百孔,忆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倒流,再拖下去,整个区域都会坠入“虚无之涡”,所有生命与记忆都会化作混沌中的尘埃。
而她的任务,是用怀中木匣里的符文罗盘,找到锚点的核心,斩断【轮回】污秽的连接,在崩坏彻底蔓延前,为这片土地筑起一道防线。
风突然变得更急了,吹得她的兜帽微微晃动,露出一小截白皙的下巴。她抬手将兜帽拉得更紧,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
目光扫过市场边缘那栋废弃的商业楼,她能隐约感知到那里残留的符文能量——那是那人留下的印记,像一道无声的守护,在她身后筑起最后的屏障。
“记住,你从不是孤身一人。”
出发前,那人最后说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圣契】的力量藏在你的血脉里,藏在你走过的每一步路里,藏在你对这个世界的珍视里。当你需要它时,只需坚信自己的使命,它便会为你所用。”
她深吸一口气,将怀表揣回衣袋,重新抱紧怀中的木匣。
指尖再次抚过匣身的暗纹,这一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力量与木匣的能量彻底共振,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顺着手臂流遍全身,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
不知静坐了多久,风里突然掺进一丝异样的声响——起初是模糊的低频震颤,像远处闷雷在地下滚动,渐渐凝成清晰的嘶吼。
那声音不是兽类的咆哮,也不是人类的呼喊,而是带着【轮回】污秽特有的混沌感,像是无数破碎的记忆在同一时刻发出的哀嚎,尖锐地刺穿着耳膜。
她猛地抬头,兜帽下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出鞘的利刃。这是信号,是【轮回】污秽开始污染现实壁垒的征兆,也是她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的证明。
她的手迅速探入衣袋,指尖触到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打开表盖的瞬间,指针恰好停在出发前那人预判的“临界点”——秒针与分针重叠的刹那,表盘内侧的符文突然亮起,与她体内的力量形成强烈共鸣。
没有丝毫犹豫,她起身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次。
双臂松开环抱的木匣,手指扣住匣身两侧的暗扣,“咔嗒”两声轻响,木匣的顶盖向两侧展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长剑。
剑鞘同样刻满符文,此刻在天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蓝色光泽,剑柄处镶嵌的宝石与她怀中的罗盘能量遥相呼应,微微发烫。
她右手握住剑柄,指腹贴合着上面细腻的缠绳,随着手臂向上抬起,长剑缓缓出鞘,剑身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光,发出细微的“嗡鸣”——
那不是金属摩擦的声响,而是剑身上镌刻的【圣契】铭文被唤醒的共鸣,像是沉睡千年的守护者终于睁开双眼。
目光锁定市场中心那处忆质波动最剧烈的方向,那里的空气已经开始扭曲,隐约能看到黑色的裂隙在空气中游走,如同毒蛇的信子。
她深吸一口气,体内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剑身,剑身上的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眼的蓝光,将周围的阴影驱散大半。
“以我之主,戈德弗鲁瓦之名,斩破混沌!”
她在心中默念,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手臂向前挥出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招式,却凝聚了她十几年修行的所有力量与信念。
长剑划过空气的瞬间,时间仿佛都在此刻凝滞。
一道凝练的蓝色剑光从剑刃迸发而出,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直冲向市场中心的裂隙。
紧接着,整个空间都传来沉闷的震动。
第一动时,喷泉池底的碎石纷纷跳起。
第二动时,远处店铺的门窗发出“吱呀”的呻吟。
第三动时,空气中游走的黑色裂隙竟被震得停滞了一瞬,像是被这股力量震慑住一般。
当第四动降临,面前迷雾里所包裹着的一切,终像是有什么被斩断了一样,传来一阵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