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起始城镇的巨大钟楼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广场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区域。空气中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混杂着石板路上未散尽的夜露气息。
超过百名玩家聚集在广场中央。
他们的装备参差不齐,有些皮甲上还带着明显的磨损痕迹。但每一张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近乎朝圣般的专注神情。
所有人的左臂上,都整齐地绑着一根浆洗得干净的淡蓝色布条。
凯因站在一处稍高的台阶上。
他今天特意将那身轻甲擦得锃亮,边缘的金属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
“各位!”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瞬间压过了广场上零星的交谈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信任,有期待,有找到归属后的安心。
“从今天起!”
他提高了音量,声音在广场上回荡。
“我们‘护花卫队’,将不再只是一个名字!”
他挥舞着手臂,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将拥有真正的灵魂!我们前进的方向!”
他环视着下方。那些面孔大多很年轻,有些甚至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看着他们眼中燃起的火焰,凯因感到一股热流在胸腔中涌动。
“安然队长的话,”他的语气变得庄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虔诚,“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照亮了我们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在每个人心中沉淀。
“我们被困在这里……挣扎求生。”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共鸣般的沉重,“但求生,不应只有冷漠和恐惧!”
话音一转,他的声音再次扬起,充满力量。
“强者之所以为强,不是为了凌驾于人!”
“而是为了在黑暗中,为后来者点亮一丝微光!守护一份希望!”
“所以——”他几乎是喊出了下一句,“我们的核心,从今日起,正式转变为——‘互助求生,点亮希望’!”
短暂的寂静。
随即,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开来。
一个年轻的女孩激动地捂住了嘴,眼眶泛红。她身边一个壮实的斧战士用力挥舞着拳头,咧开嘴大笑。
凯因享受着这拥戴的声浪。他用力压下双手,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
待声浪稍歇,他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张质地细腻的羊皮纸。
动作小心地将其展开。
纸上是一个墨迹未干的图案。
一面线条简洁、象征着守护的鸢形盾。
盾牌的边缘,并非传统的荆棘或猛兽,而是巧妙地缠绕着一枝线条流畅、含苞待放的……银色花朵。
那花朵的形态,优雅而独特。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能一眼认出它的象征意义——它与那支名声显赫的小队,与那位银发的身影,息息相关。
“为了时刻铭记这份初心,”凯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铭记是谁,为我们指引了这条光辉的道路——”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站在广场边缘的身影。
安然只是恰好路过。
她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便装,银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她本欲如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广场,此刻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凯因手中那张设计图上。
银色的花朵缠绕着盾牌。
优雅,醒目。
刹那间——
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如同极细的冰针,轻轻刺了一下她的心脏。
太快了。
这种符号化的绑定……太快了。
凯因已快步走到她面前。
脸上混合着毫无保留的崇敬与一丝恳求。他将设计图双手奉上,姿态近乎献祭。
“安然队长!请您过目!”
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紧。
“我们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可!这枝银花,将时刻提醒我们,勿忘您的教诲,行走在您所指引的光明道路上!”
周围的护花卫队成员们自发地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炽热、期待、不容拒绝,齐齐落在安然身上。
拒绝吗?
用什么样的理由?
这图案本身……并无恶意。甚至充满了敬意。
在那无数双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强硬地否定这份“心血”和“心意”,无异于在刚刚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火焰上,泼下一盆冰水。
她刚刚才将他们引向“互助”的正途。
此刻就立刻打击他们刚刚凝聚起来的集体认同感吗?
那根冰针带来的寒意,被她用理智强行压了下去。
或许……真的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这只是一个标志。
一个代表着善意的标志。
她沉默着。
那短短的几秒钟,在凯因和周围队员的感受里,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
安然微微颔首。
她的表情平静无波,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既然这是你们的共同决定。”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枚徽记。
“图案也很好。”
她给出了一个非常中性的回应。
“我……没有意见。”
她没有说“认可”。
也没有说“同意”。
仅仅是“没有意见”。
但这细微到极致的措辞差别,被淹没在巨大喜悦中的凯因,完全没有察觉到。
“太好了!”
凯因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谢谢您!安然队长!”
他猛地转身,高高举起手中的设计图,向着所有翘首以盼的成员,用尽全力宣布:
“安然队长——同意了!”
更加热烈、更加狂热的欢呼声,轰然爆发!
声浪几乎要掀翻广场的天空。
人们兴奋地互相拍打着肩膀,激动地讨论着,憧憬着不久后佩戴上这枚徽记的时刻。
安然站在欢呼声的边缘。
如同置身于一场热闹戏剧的观众席。
她看着那群情激昂的场面,看着凯因被兴奋的人群簇拥、拍打后背的背影,看着那枚在晨光下仿佛已经开始灼灼生辉的、缠绕着银花的盾形徽记。
她悄然转过身。
银色的发尾在转身时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
没有再回头。
径直离开了这片过于喧嚣、过于炽热的区域。
心底那份被强行压下的、细微的不安,并未真正消散。
它只是像一粒沉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意识的更深处。
等待着一个或许会到来,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