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如同半透明的纱幔,低低地缠绕在腐朽林地的枯瘦枝桠间。
阳光费力地穿透这片病态的黄绿色天幕,在地面投下模糊不清的光斑。
空气又湿又重。
深吸一口,满是腐殖质和某种甜腻菌类混合的、令人不太舒服的气味。
脚下的泥土松软而泥泞,每一步都会微微下陷。
对于刚离开起始城镇安全光环的新人来说,这里的每一片阴影都潜藏着未知的恐惧。
此刻,林地边缘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
五名新人玩家正紧紧靠在一起。
他们的皮甲陈旧,甚至能看到粗糙的缝补痕迹。手中的短剑和木盾,是最廉价的制式装备。
握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
包围他们的,是七八只眼神浑浊、涎水顺着嘴角滴落的“腐化鬣狗”。
这些野兽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獠牙外露,一步步逼近。
圈子在缩小。
一个新入女孩的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几乎要哭出来。
绝望的气氛,如同林间的湿气,浸透了每个人。
就在这时——
侧方的灌木丛传来一阵急促却并不杂乱的窸窣声。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
“前排!举盾!”
一个清亮的声音划破了紧张的寂静,带着清晰的指令性。
“二队左右分散!截断它们后退的路径!”
话音未落,数道身影已迅捷地从林间阴影中跃出。
他们的动作协调,目标明确。
左臂上统一的淡蓝色布条,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成为最醒目的标识。
为首一名身材敦实的盾剑士,沉默地大踏步上前。
他手中那面边缘带着些许磕碰痕迹的鸢形盾,带着沉闷的风声,“咚”地一声,稳稳砸入松软的地面。
如同一道突然出现的壁垒,精准地隔在了新人们与鬣狗群之间。
与此同时。
左右两侧各有两名队员,如同训练有素的猎手,手持长剑与战斧,脚下踩着潮湿的落叶,快速迂回。
瞬间便形成了巧妙的夹击之势。
被围困的新人们瞪大了眼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腐化鬣狗们则显得焦躁不安,放弃了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转而对着新出现的、更具威胁的目标,发出威吓性的低嚎。
“攻击!”
凯因的声音再次响起,短促有力。
他本人并未躲在阵型后方,而是位于侧翼一个能够总览全局的位置。
手中出鞘的长剑,剑尖稳定地指向鬣狗群中体型最大、显然是头领的那一只。
命令落下的瞬间。
盾剑士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
盾牌表面泛起土黄色的、并不耀眼但足够坚实的技能光芒。
他猛然发力,整个人顶着盾牌向前扎实地推进了一步。
几乎在同一时刻。
两侧的队员也动了。
剑光与斧影,带着破开空气的细微呼啸,交错斩出。
没有炫目的特效。
只有简洁、高效,带着明确目的的合击。
“噗嗤!”
利刃切入皮肉的声音。
鬣狗的哀嚎与呜咽声接连响起。
它们试图扑向盾牌,却被那股沉稳的力量弹回。
想要转向从侧翼突围,冰冷的剑刃早已封死了角度。
战斗结束得很快。
不过两三分钟。
最后那只精英鬣狗在一声不甘的呜咽中,身体碎裂成无数蓝色的多边形碎片,消散在弥漫着腐殖质气味的空气中。
林地重归寂静。
只剩下地上几枚闪烁的科尔,和几块低级兽皮材料,证明着刚才短暂而激烈的冲突。
护花卫队的成员们沉默着,开始熟练地收拾战利品。
动作迅速,有条不紊。
那名敦实的盾剑士这才将沉重的盾牌从地面拔起,挂在背后。
他转向那几个惊魂未定的新人,脸上严肃的战斗表情已经消失,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没事了,”他的声音比刚才战斗时柔和了许多,“这一小片是它们的老窝,下次记得,往西边走,绕过那棵歪脖子巨树,那边安全。”
那个年纪最小的新人女孩,嘴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她看看盾剑士手臂上的蓝布条,又看看他们刚刚展现出的、与她认知中截然不同的玩家战斗力,眼眶迅速红了。
“谢……谢谢你们!”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我们……我们差点就……”
旁边那个年纪稍长的男性玩家也走上前,重重地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浊气,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真是太感谢了!”他语气诚挚,“我们就是来接个采集任务,谁知道……”
凯因此时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他先是对着自己的队员们,微微颔首,投去一个带着赞许的、心照不宣的眼神。
然后,他的目光才落到这些新人身上。
“不用客气,”他脸上绽开一个极具感染力的、阳光的笑容,“帮助遇到困难的玩家,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的视线扫过新人们身上寒酸的、甚至有些破烂的装备,语气变得更加温和。
“以后在低层活动,可以多留意一下交流板。我们‘护花卫队’,会定期在上面更新一些常见危险区域的信息。”
“护花卫队……”女孩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仰头看着凯因,眼神里混杂着好奇、感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
年长的玩家则用力地、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脑子里。
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在低级区域活动的注意事项,并再次坚定地婉拒了新人玩家想要分一些战利品给他们的举动后,凯因便下令集合。
队伍重新变得安静。
沿着林间被踩出的小径,沉默而有序地向下一个预定巡逻点进发。
队伍里的气氛,却明显松弛了下来。
不少队员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淡淡的、满足的神情。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队员,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同伴,压低声音,带着点兴奋:
“嘿,看见没?刚才那个小姑娘,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能这样帮到人,感觉……真挺好的。”
他的同伴,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浅疤的青年,闻言也笑了笑,习惯性地用拇指擦拭着剑刃。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确实比之前光是空喊着口号,到处……嗯,要强。”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几个从最初就跟随着的老队员,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比之前只是盲目地喊着“守护繁花”,进行着近乎扰民的“清场”行动,要充实得多,也有意义得多。
凯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队员们压低声音的交流。
能敏锐地感受到,整个队伍里弥漫着的那种……踏实、积极,甚至带着点自豪的氛围。
他的胸膛,不自觉地挺起了几分。
一种混杂着强烈的自豪感、巨大的成就感,以及“自己所走的道路绝对正确”的坚定信念,如同暖流,充盈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左臂上那根浆洗得干净的淡蓝色布条。
指尖仿佛能透过布料,感受到其下那枚尚未实体化、却早已深深烙印在他信念之中的徽记轮廓。
就在这时。
一束难得的、未被完全遮挡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病态枝叶。
如同舞台的追光灯,恰好照亮了他前方那一小段泥泞却清晰的路。
也将他眼中,那愈发明亮、愈发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照得熠熠生辉。
这一次的行动,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他,和他们,正在用最实实在在的行动,一步步践行着安然队长所指引的那条光辉之路。
这条路上,在他看来,没有任何阴霾与怀疑。
只有被他们亲手点亮的希望之火。
以及,那些被拯救者眼中,最原始、最真挚的感激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