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的手指还搭在显示屏边缘，那串随机生成的坐标已经锁定，系统提示音沉入寂静。他没松手，反而把五指收拢，指甲抠进烧黑的边框里。屏幕裂了道缝，映出他半张脸——左眼泛红，右脸被结晶纹路爬得发亮。
他低头看了眼战术腰带，导航芯片的残片早沉进水底。现在没人知道他们在这儿，包括他自己。
可墙上的字还在。
**你逃不掉**。
三个字黏在金属表面，绿液边缘微微跳动，像有东西在底下呼吸。楚河盯着它，直到眼角抽了一下，才转身朝医疗舱走去。右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每走一步，膝盖里的晶体就往骨头缝里钻一点。
阿伊莎躺在隔离床上，盖着一条破旧的保温毯，脸色发青。监测仪滴滴作响，数值疯狂跳动：体温42度，脑波频率超出正常范围三倍，神经系统活性正在重组。
“她不是发烧。”林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断断续续，“是蜕变。血藤在改写她的神经通路。”
楚河站在床边，伸手掀开毯子一角。她的手臂露出来，皮肤下浮现出暗红色脉络，像是藤蔓在皮下生长。那些纹路随着心跳缓慢蠕动，延伸至脖颈、耳后，最后没入发根。
“成功率多少？”他问。
“不到5%。”林玲说，“而且……她在和某个深海信号同步。频率匹配度98.7%。”
楚河眯起左眼，晶体层自动调焦，一道微光扫过阿伊莎的太阳穴。数据流在视网膜上滚动：δ波异常活跃，记忆区持续放电，仿佛大脑正在接收外界信息。
“不是被动改造。”他说，“是主动连接。”
话音刚落，床下的血藤突然抽动。一根细枝从地板缝隙钻出，贴着墙角向上攀爬，速度越来越快。另一根扎进天花板，穿透钢板，直通艇外。
“警告，外部结构被侵入。”林玲的声音紧了一拍，“血藤已形成蜂巢屏障，覆盖半径八百米。”
楚河没动。他知道拦不住。这东西不是武器，也不是防御机制——它是阿伊莎的延伸，是她意识失控前的最后一道本能反应。
他蹲下身，手掌贴上床沿。金属冰凉，但能感觉到震动，像是海底有什么东西在敲击地壳。
“你还记得星火据点吗？”他低声问，明知对方听不见，“我们第一次建墙的地方，你站在雨里看了整整一夜。”
没有回应。
只有监测仪的滴声越来越急。
突然，阿伊莎睁开了眼。
瞳孔是血红色的，竖线状，像某种夜行动物。她没转头，视线直接锁定了楚河，嘴唇微动：“你说谎。”
声音很轻，却让整个舱室安静下来。
“我没有。”楚河没移开目光。
“你说你会守住那里。”她缓缓坐起，保温毯滑落在地，“你说不会再丢下任何人。”
楚河喉咙一紧。
她抬手，指尖轻触舱壁。刹那间，整艘潜水艇震了一下，外面的血藤剧烈扩张，层层叠叠缠绕出去，在海床上构筑出巨大的网状结构。更诡异的是，藤蔓表面开始浮现人脸——一张接一张，全是熟悉的面孔。
李强，第三小队狙击手，死于第三次清剿战；
王岩，工程组组长，被异种撕碎时还在焊封锁门；
苏晴，通讯兵，最后一句话是“信号断了”。
他们的脸嵌在藤条中，闭着眼，表情平静，像是睡着了。
“这不是幻觉。”林玲迅速分析，“神经残留信息被编码重组……血藤在储存死者记忆。”
楚河盯着那些脸，胸口压了块石头。这些人他都记得，有些名字甚至多年没提过。可它们就这样出现在这里，被一根植物记住。
“他们没死。”阿伊莎站起身，脚步虚浮，但语气稳定，“只是换了个地方活着。”
楚河终于开口：“你是谁？”
她回头看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我是你不想承认的那一部分。是你杀过人之后，半夜醒来的愧疚；是你下令牺牲小队时，藏在眼底的犹豫。”
她抬起手，掌心朝上。一滴血从指尖渗出，落在地面。
血没有散开。
它像活的一样，沿着金属板缓缓流动，勾勒出一道弧线，接着是直线，再转折，形成完整的轮廓——一座环形围墙，中央是主控塔，东南角有塌陷的储水池，北面残留着燃烧过的岗哨痕迹。
星火据点。
分毫不差。
林玲立即调取数据库比对：“地形误差0.28%，与原始地图一致。血液流动轨迹符合高精度绘图逻辑。”
楚河单膝跪地，手指抚过血线。温的，还有轻微搏动感，像血管在跳。
他将残臂靠近，银白色骨骼末端释放出微量基因锁能量。血图瞬间反应，纹路亮起暗红光芒，仿佛被唤醒。
视网膜上的文明筛选器一闪，威胁值归零。
他抬头：“这是什么？”
“起点。”阿伊莎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声音虚弱，“回炉的核心不在你手臂里，在这里。”
“什么意思？”
“你一直以为系统是你觉醒的契机。”她咳嗽了一声，唇角渗出血丝，“但它只是容器。真正的核心，是你第一次选择救人的时候——在废墟里背起那个孩子，哪怕你知道他活不过三天。”
楚河怔住。
那是星火据点建立前的事。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小孩，蜷在倒塌的超市门口。他本可以不管，但他背了他回来。后来孩子死了，葬在东墙外。
没人记得这事。
除了他。
阿伊莎闭上眼：“卡门记录的是你的行为数据，但他读不懂动机。他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做。所以他永远得不到完整模型。”
她睁开眼，血瞳直视他：“你要回去。”
“回哪儿？”
“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她抬起手，指向血图中央，“那里埋着你没意识到的答案。也是唯一能切断他观测链的支点。”
说完，她身体一软，重新倒在床上。体温开始下降，从42度滑到39.5，但仍高于常人。血藤没有收缩，反而继续维持着外部屏障，脉动节奏稳定。
楚河没立刻起身。
他坐在地上，手指仍压在血图上。那幅地图还在微微发烫，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林玲的声音再次响起：“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神经系统仍在低频共振。她可能还会醒来，也可能不会。”
楚河点点头，慢慢站起。右肩的结晶蔓延到了锁骨下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他走到控制台旁，翻出一块未受损的记录板，用指尖蘸了点地上的血，把地图拓了下来。
板子边缘沾了水渍，血线晕开一丝，但他没擦。
“她说的支点……”他喃喃，“不是物理位置。”
“是什么？”林玲问。
“是决定。”他说，“我当初选了建据点，而不是独自活下去。那个决定改变了所有后续路径。”
他把记录板塞进背包，拉好拉链。
远处，墙上那三个字——**你逃不掉**——突然颤了一下。
绿液开始流动，重新排列。
这一次，拼出的是两个字：
**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