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的手指还沾着阿伊莎留下的血，那幅地图的轮廓在记录板上已经干涸，边缘微微卷起。他没放下板子，而是把它塞进战术背包的夹层，拉链卡了一下，他用力扯了下才合上。
头顶的照明灯闪了两下，恢复成昏黄。控制台的残余电源还在运行，但声呐阵列的读数断断续续，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一样。
“频率校准开始。”老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虚拟投影站在操作台前，手指在全息界面上滑动，动作比之前慢了许多。他的影像边缘有些模糊，像是信号被海水侵蚀。
楚河转过身，左臂的机械骨骼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盯着那串即将输入的数字：“18.98khz。”
“这是古神听觉盲区。”老周说，“它们靠低频震动感知猎物，这个频率刚好低于神经响应阈值。打个比方，就像人听不到蝙蝠叫。”
楚河没接话。他记得半小时前，阿伊莎睁眼时说的那句“试试”。不是命令，也不是请求，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他还愿意动手，而不是站着等死。
他走到声波发射器接口前，用机械左臂接入数据端口。酸液顺着金属关节渗出，腐蚀了连接槽，系统提示音响起，随即被手动切断。
“手动模式已启用。”林玲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但这次没有影像浮现。她的存在感只剩下一串代码反馈，在屏幕上跳了几下就消失了。
老周完成了参数锁定。倒计时三秒后，第一轮低频脉冲释放。
整个潜水艇震了一下。
窗外的黑暗中，那些缠绕在艇体外的触须猛地抽搐，像是被电流击中。其中一条直接断裂，漂向海流，断口处喷出暗红液体，迅速扩散成雾。
“有效。”楚河低声说。
可还没等他松手，控制台另一侧的警报突然响起。备用电源负载飙升，声波输出出现波动。
他扭头看去，刀疤李正站在副控位前，右手悬在紧急切断键上方。
“你在干什么？”楚河问。
刀疤李没回头，声音很稳：“功率太强，再持续下去会烧毁主板。我们得降频。”
楚河没动。他盯着对方的后颈，那里有一小块皮肤颜色不对，偏灰，像是长期被衣物摩擦留下的痕迹。刚才他靠近时，那块皮肤下的组织似乎随着声波节奏轻微颤动。
他想起阿伊莎血液绘图时，刀疤李站在门口，眼神空了一瞬。那时候他还以为是疲惫。
现在想来，更像是接收信号。
“你不是要降频。”楚河一步步走过去，“你是要关掉它。”
刀疤李终于转身，脸上那道旧疤在灯光下显得更深。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楚河突然抬手，机械左臂横扫而出，将他整个人撞向墙壁。
撞击声闷响，刀疤李的肩膀撞塌了一截仪表盘，但他没有挣扎。只是看着楚河，眼神里有种奇怪的清醒。
楚河一把扯开他的衣领。
后颈皮肤被撕裂般掀开一角，露出底下银灰色的管线，粗如指节，深深嵌入脊椎连接处。那东西正在微微震动，频率和刚才的声波完全一致。
“深红之眼的钢骨系统。”楚河松开手，“你什么时候被改的？”
刀疤李靠在墙上，慢慢站直，没去遮掩那条管线：“守卫军火库那次。我中了三发穿甲弹，肺被打穿，右臂粉碎。他们把我救回来……条件是接受改造。”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为卡门工作？”
“不。”刀疤李摇头，“他们只能监控，不能操控。每一次任务，每一枪，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楚河冷笑：“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关发射器？”
“因为那个频率。”刀疤李指着控制台，“18.98khz，正好是钢骨系统的预警频段。它让我产生关闭设备的冲动，但我压住了。我只是……没完全成功。”
舱内陷入短暂沉默。只有声波发射器仍在低鸣，窗外的触须群开始收缩，但仍有一部分死死缠在艇体上，像是不肯退让。
老周的投影忽然闪烁加剧，画面扭曲了半秒。“第二批脉冲必须在三十秒内释放，否则盲区效应会失效。”
楚河盯着刀疤李：“你还能撑住？”
“我不知道。”刀疤李说，“但你可以试试。”
楚河没再犹豫。他回到主控台，重新校准输出功率。这一次，他手动调高了振幅。
“这会触发更强的共振。”老周提醒，“不仅影响古神，也可能激活他体内所有金属组件。”
“我知道。”楚河按下确认键。
第二轮声波释放的瞬间，整艘潜艇剧烈晃动。观察窗出现裂纹，天花板上的零件接连掉落。
而窗外，那些尚未撤离的触须在接触到声波场的刹那，猛然膨胀，接着炸开，化作大片血雾，被海流卷走。
同时，刀疤李跪了下去。
他的颈部管线剧烈震颤，皮肤被撑裂，鲜血顺着金属边缘渗出。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顶住。”楚河站在他面前，“你说每一枪都是你自己开的，那就继续自己做决定。”
刀疤李抬起头，额角青筋暴起，牙齿咬出血丝：“我……不想死在这里。”
“那就别死。”楚河伸手拽住他肩膀，“站起来。你还欠我一条命，记得吗？”
刀疤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猛地撑起身，一脚踢翻了副控台的紧急切断装置。他的动作带着机械延迟，但意志强行压过了系统干扰。
老周的投影开始消散，最后几秒，他看向楚河：“钢骨系统有回传功能，他暴露了。卡门现在已经知道我们在哪儿。”
楚河点头：“那就让他来找。”
他转向刀疤李：“以后听见任何指令音，都当成幻觉。你能控制自己多久，取决于你还信不信‘我是谁’。”
刀疤李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我现在只信一件事——你不会丢下我。”
楚河没回应。他走到破裂的观察窗前，外面的血雾还未散尽，海水中漂浮着触须残骸，像某种生物蜕下的壳。
老周的投影彻底消失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下次跃迁，别走北纬37度。”
信号中断。
舱内只剩下警报的低鸣和两人沉重的呼吸。
楚河低头看了眼左手，机械骨骼表面出现了细微裂痕，酸液正从关节缝隙中缓慢渗出。他没去管。
刀疤李扶着墙站到他身边，声音沙哑：“接下来怎么办？”
楚河望着窗外的黑暗，远处仍有新的影子在移动，缓慢，但坚定地朝这里逼近。
他抬起右手，按在观察窗的裂缝上。玻璃因压力发出细微的呻吟。
“等。”他说，“等它们靠得再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