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黄昏,栖心民宿。
庭院里的古槐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落日的余晖透过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晃动的金影。齐风雅坐在水景盆景边的石凳上,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道袍,外罩一件绣着流云星纹的浅青色披风,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绾起。她脸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但眉宇间仍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轻颤一下——那是强行容纳“虚无”之力后尚未完全平复的后遗症。
她手中拿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盆景中潺潺的流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张启和李慕白在回廊下低声讨论着加固民宿结界的方案,图纸和符箓摊了一地。白小柒去了孟婆庄还未回来。敖戾则抱着战戈,如同铁铸的雕像般守在民宿大门内侧的阴影里,青铜面具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外渐浓的暮色。
一切看似平静,但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突然,盆景中的水流毫无征兆地停滞了一瞬,水面平滑如镜,倒映出的却不是庭院的景象,而是一片快速掠过、模糊不清的荒芜星域。
齐风雅眼神一凝。
几乎是同时,民宿外围预警结界传来了极其微弱、近乎难以察觉的波动。那不是强行闯入的震动,更像是一片羽毛,或者一缕烟雾,悄然贴附了上来。
敖戾猛地站直身体,战戈尖端泛起暗红微光。张启和李慕白也立刻停止了讨论,警惕地望向大门方向。
“有客至。”齐风雅合上古籍,声音平静,缓缓站起身。
没有敲门声,没有脚步声。民宿那扇厚重的木门,仿佛被无形的手推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一道身影,随着门外灌入的、带着反常甜腻花香气息的晚风,飘然而入。
来人穿着一身极为考究的玄黑色滚银边长袍,衣料光滑如最上等的绸缎,在渐暗的天光下流动着幽暗的光泽。他身形高挑瘦削,肤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冷白,五官精致得近乎妖异——狭长的眉眼,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薄唇颜色极淡,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极不舒服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头长及腰际的银发,并未束起,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几缕发丝拂过苍白的面颊。他手中把玩着一柄通体漆黑、唯有刃口一线银光的折扇,扇骨似乎是由某种兽骨打磨而成。
他的气质很特殊,既有一种古老的优雅,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与邪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瞳孔颜色极浅,近乎银灰,看人时仿佛带着钩子,能轻易勾起观者心底最不安的情绪。
“栖心民宿,果然名不虚传。”来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每个字都像在人心弦上轻轻拨弄一下,“不请自来,还望齐老板海涵。在下,墨煞。”
他报出名号的同时,目光已扫过庭院中的众人,在敖戾身上略微停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终落在齐风雅身上,那银灰色的眸子里兴趣盎然,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品。
“墨煞?”张启立刻在灵脑中检索,却无任何匹配的地府或已知势力高层记录,“阁下有何贵干?”
墨煞轻笑,缓步向前,步履无声:“听闻齐老板近日在归墟做了件大事,挫败了一桩可能危害三界的阴谋。在下心生敬佩,特来拜访。”他话虽客气,但那姿态和语气,却毫无敬畏之意,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
“拜访需要如此鬼祟地试探结界?”李慕白冷声道,手中已扣住一张符箓。
“谨慎而已。”墨煞不以为意,目光依旧锁着齐风雅,“毕竟,此地主人似乎刚从一场……不太愉快的遭遇中恢复。”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齐风雅指尖那几乎不可察的颤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看来,‘虚无’的滋味,不好受。”
齐风雅与他对视,异色双瞳平静无波:“墨煞先生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比起归墟之事,我更想知道,阁下身上那股……令人不快的‘蚀忆’甜香,从何而来?”
她的话让张启和李慕白心中一凛,立刻仔细感知。果然,墨煞周身萦绕着一股极淡的、与他身上熏香混合的奇特气味,仔细分辨,与之前记忆黑市、孟婆的茶店里那些被污染的记忆产品,有几分相似,但更加精纯、也更加隐蔽歹毒。
墨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加浓厚的兴趣:“齐老板果然敏锐。”他“唰”地一下展开黑色折扇,慢悠悠地扇着,扇面上用银线绣着扭曲的、仿佛在蠕动符文,“一点小小的个人爱好罢了。记忆,是多么美妙又脆弱的东西,稍稍加以引导、雕琢,便能绽放出意想不到的‘价值’,不是吗?”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让人不寒而栗。这无疑承认了他与忘川集团的记忆黑幕脱不开干系,甚至可能是更核心的操控者。
“你是‘归元’的人?”敖戾沉声问道,战戈微抬,煞气锁定墨煞。
“归元?”墨煞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疑惑表情,随即恍然,“哦,你们是这么称呼‘那位大人’的计划啊。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合作者?或者说,欣赏者?”他合拢折扇,轻轻敲击掌心,“‘归元’的理念多么宏大,多么……纯粹。比起在肮脏的权谋和无聊的轮回里打滚,将一切重置,回归最初的空无与完美,岂不是更有吸引力?”
他说话时,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扭曲的光彩,与他优雅阴柔的外表格格不入,更显其内心歹毒与疯狂。
“所以,你是来为你的‘欣赏’付出行动的?”齐风雅向前一步,判官笔悄然滑入袖中掌心。对方来者不善,且深不可测。
“不不不,”墨煞摇头,银发随之摆动,“今天只是来打个招呼,顺便……送一份小小的‘见面礼’。”他手腕一翻,掌心中凭空多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瓶内装着一种不断变换色彩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与之前“回忆胶囊”相似但强烈百倍的诱惑与不祥气息。
“这是我最近改良的‘忆梦琼浆’,能让人沉浸在最渴望的记忆幻境中,心甘情愿地献出一切……包括灵魂的坐标。”他笑容甜美,眼神却冰冷如毒蛇,“我想,齐老板和你的朋友们,或许会对它感兴趣的种子,有些特别的记忆可以‘分享’?”
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他要夺取众人的记忆,甚至灵魂印记!
“放肆!”敖戾怒喝,赤红战戈化作一道霹雳,直刺墨煞面门!
张启的数据锁链和李慕白的定身符也同时激发,从两侧袭向墨煞。
面对围攻,墨煞却不慌不忙,手中黑色折扇再次展开,轻轻一扇。
没有狂风,没有巨响。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干扰和记忆扭曲效果的波动,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
敖戾的战戈在距离墨煞三尺处骤然停滞,赤红煞气仿佛遇到了克星,剧烈波动起来。张启的数据锁链寸寸断裂,灵脑发出刺耳的警报。李慕白的定身符光华暗淡,未能近身便消散大半。
更可怕的是,离得最近的张启和李慕白,眼神瞬间出现了一丝恍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杂乱痛苦的画面——那是墨煞扇出的波动在试图勾动并污染他们的记忆!
齐风雅瞳孔收缩,判官笔瞬间出手,清辉绽放,在她身前划出一道圆弧,将那无形的精神污染大半挡下,护住了身后的张启和李慕白。
“哦?还能抵挡?”墨煞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笑意更浓,“不愧是判官笔的执掌者。不过,你能护住所有人多久呢?而且……”他目光瞥向民宿之外,“我的‘礼物’,可不止这一份。”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民宿外远处的街区,突然隐约传来几声惊呼和混乱的声响,隐约有熟悉的、令人不安的甜腻气息随风飘来。
墨煞竟然在外面也散布了那歹毒的“忆梦琼浆”!
“你这个疯子!”李慕白怒斥。
“只是让这无聊的人间,提前体验一下‘归元’将至的美妙前奏罢了。”墨煞优雅地收起小瓶和折扇,身形开始缓缓变淡,如同融入暮色,“齐风雅,我们还会再见的。在你,或者你珍视的什么东西,彻底被‘虚无’吞噬之前……好好享受最后的‘存在’吧。”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只留下庭院中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骚动。
“追!”敖戾就要冲出去。
“别追了。”齐风雅拦住他,脸色凝重,“他是有备而来,外面恐怕有陷阱。当务之急,是处理他散布出去的‘琼浆’!”
她看向惊魂未定的张启和李慕白,又望向远处开始骚动的街区,深知墨煞此来,不仅是为了示威挑衅,更是将一种更隐蔽、更歹毒的“记忆瘟疫”,投向了人间。
这个名为墨煞的敌人,比“空无之影”更加阴险难测,手段也更加恶毒。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