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沉重的宫门在明军士兵抱着巨木的猛烈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闩出现裂痕,灰尘簌簌落下。门内,最后一批忠于莫登庸的侍卫用身体死死抵住门板,脸上写满了绝望。
宫墙外,郑经勒住战马,抬手示意暂停撞击。他目光沉静地望向那扇摇摇欲坠的宫门,对身旁眼赤欲裂的阮文岳道:“阮首领,门破在即。莫登庸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是生擒,还是……”
阮文岳喘着粗气,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宫门,仿佛要透过门板看到那个篡位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郑将军!此獠篡国弑君,罪孽滔天!末将……末将恨不能生啖其肉!然,如何处置,还请将军定夺!末将唯有一求,手刃此贼,以告慰黎氏列祖列宗与枉死的忠魂!”
郑经微微颔首,理解阮文岳那几乎要溢出的仇恨。他沉声道:“莫登庸罪大恶极,自当伏诛。阮首领之请,本将准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提高,确保周围的明军将领都能听见,“升龙已下,安南初定,首恶必诛,但亦需安定人心。传令下去,破宫之后,只诛莫氏负隅顽抗之死党,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劫掠宫室!违令者,军法从事!”
“得令!”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宫阙。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巨响,宫门门闩终于断裂,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被猛地撞开,露出门后惊慌失措的侍卫和空旷的宫殿前广场。
“杀进去!”郑经长剑前指。
“跟我来!直取正殿!”阮文岳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带着部下和一部分明军精锐,冲入了皇宫。
皇宫内,抵抗微乎其微。沿途遇到的太监、宫女无不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零星的侍卫要么丢弃兵器投降,要么被汹涌而入的明军和阮部义军瞬间淹没。
阮文岳目标明确,对皇宫布局更是熟悉,径直冲向莫登庸平日议事的太极殿。殿门敞开着,远远就能看见,空荡荡的大殿深处,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着赭黄龙袍的身影——正是莫登庸!
他并未穿戴甲胄,只是穿着正式的龙袍,头戴冕旒,手持宝剑,横于膝上。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狂怒与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穷途末路的平静,只是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殿外涌入的人群,燃烧着最后的不甘与怨毒。
阮文岳在殿门口停下脚步,他挥手止住想要一拥而上的部下,独自一人,提着仍在滴血的战刀,一步步踏上大殿的台阶。他的脚步沉重而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过往二十年的血泪与挣扎上。
“莫—登—庸!”阮文岳的声音如同寒冰,在大殿中回荡。
龙椅上的莫登庸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阮文岳……果然是你这条丧家之犬,引明人入室。”他的目光越过阮文岳,看向殿外甲胄鲜明的明军,冷笑道,“借明人之力复国?呵呵,只怕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你阮文岳,也不过是黎家的蠢忠臣,明朝的可怜棋子!”
“住口!你这篡逆国贼,有何资格妄议忠奸!”阮文岳怒发冲冠,刀尖直指莫登庸,“你弑君篡位,屠戮忠良,弄得安南民不聊生!今日,我阮文岳便要替天行道,为黎皇,为无数死难的同袍,讨还血债!”
“血债?”莫登庸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癫狂,“成王败寇,自古皆然!黎氏气数已尽,合该我莫氏代之!只恨……只恨天不助我!若非明人横插一手,若非葡萄牙那些红毛鬼办事不力……尔等蝼蚁,安能在此狂吠!”
他猛地站起身,举起手中宝剑,状若疯魔:“朕是安南之主!是真命天子!尔等乱臣贼子,休想取朕性命!”
“你的天命,到此为止了!”阮文岳不再多言,低吼一声,纵身扑上!
莫登庸亦挥剑迎战。他年轻时亦是骁勇之辈,虽久居帝位,武艺生疏,但此刻困兽犹斗,竟也爆发出几分悍勇。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急促响起。两人在御座之前激烈搏杀,刀光剑影,凶险异常。阮文岳积郁多年的仇恨化为力量,刀法狠辣凌厉,完全是搏命的打法。而莫登庸毕竟年长,气力不济,加上心气已泄,不过数合,便被阮文岳一刀荡开宝剑,另一只手猛地抓住其龙袍前襟,狠狠将他从御座前拽了下来,摔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呃啊!”莫登庸痛哼一声,冕旒滚落,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阮文岳一脚踏在莫登庸的胸口,染血的战刀高高举起,眼中是复仇的烈焰,他仰天嘶吼:“先帝!诸位屈死的同僚!文岳今日,为你们报仇了——!”
寒光一闪!
血光迸溅!
莫登庸的咆哮与咒骂戛然而止,人头滚落,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凝固着难以置信与彻底的绝望。
曾经权倾安南、篡位自立的莫登庸,就此毙命于他抢夺来的宫殿之中。
阮文岳保持着挥刀斩下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虎目中热泪终于滚滚而下,他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报仇了……终于……”
这时,郑经在亲兵的护卫下,迈步走入大殿。他看了一眼身首分离的莫登庸,又看了看泪流满面、兀自激动的阮文岳,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扶住阮文岳的肩膀。
“阮首领,大仇已报,节哀。”
阮文岳深吸几口气,强行平复翻涌的心绪,用袖子抹去眼泪和溅上的血迹,转身对郑经深深一揖:“将军!国贼已诛!末将……代黎氏,代安南万千心向故主的百姓,谢过大明王师再造之恩!”
郑经将他扶起,正色道:“阮首领不必多礼。莫氏篡逆,天理难容。我大明身为宗主,吊民伐罪,义不容辞。如今首恶已除,当务之急是稳定局势,尽快寻访黎氏血脉,续承大统,以安民心。”
“将军所言极是!”阮文岳连忙点头,“黎氏宗亲,部分被莫贼软禁,部分流落民间。末将立刻派人查访,务必尽快寻得嗣君!”
“好!”郑经点头,随即下令,“清理宫殿,妥善收殓莫氏尸身(按礼制,帝王级需保留全尸)。张贴安民告示,宣告莫逆伏诛!派兵接管城中各处要地,维持秩序,严防趁火打劫!还有,速将捷报传予戚将军与沈制置使!”
一系列命令迅速被执行下去。明军展现出高效的执行力,很快控制了升龙城的方方面面。
当莫登庸伏诛、升龙光复的消息正式传开时,这座饱经战火与恐慌的城市,先是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喧哗。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欢呼雀跃,更多的人则是走出家门,茫然地看着街上巡逻的明军和阮部义军,心中五味杂陈。
黄昏时分,郑经与阮文岳并肩站在皇宫最高的楼阁上,俯瞰着渐渐恢复生气的升龙城。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也映照着下方这座刚刚经历权力更迭的古都。
“郑将军,”阮文岳望着夕阳,语气复杂,“升龙虽复,但安南经此大乱,南方郑氏、北方武氏,乃至西面的蛮族,皆虎视眈眈。重建社稷,任重道远啊。”
郑经目光深远,缓缓道:“阮首领所言甚是。破而后立,方是新生。有我大明在,必助安南扫除余孽,重归正统。这夕阳落下,明日朝阳升起时,便是安南新生的开始。”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轮巨大的红日,缓缓沉入远方的地平线之下。宫阙沐浴在最后的金光中,仿佛在祭奠一个时代的终结,也似乎在迎接一个未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