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燃烧未尽的灰烬,打着旋儿落在两人相贴的肌肤上,带来细微的刺痒。庭院里,救火的人声、水声、木材坍塌的噼啪声混杂成一片喧嚣的背景,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萧绝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着云芷,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将头深深埋在她颈侧,灼热而紊乱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沙尘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云芷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失控般的狂跳,以及那透过厚重衣料传来的、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这个永远如山岳般沉稳、如寒冰般冷冽的男人,此刻正被一种近乎崩溃的后怕笼罩着,脆弱得让她心脏揪痛。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不是梦,不是幻觉。
她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臂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她没有挣扎,只是用未受伤的左手,更紧地回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指尖触及他冰冷的玄甲,以及甲胄下因紧绷而坚硬的肌肉。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别说话。”萧绝的声音闷在她颈窝里,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让我……确认你没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有一种深可见骨的恐惧。云芷不再出声,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渐渐平复却依旧沉重的心跳,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
良久,萧绝才像是终于缓过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云芷眼中。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下颌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干燥的嘴唇甚至裂开了几道血口。银色的盔甲上沾染着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泥泞,肩甲处有一道明显的刀砍痕迹,边缘卷起。他整个人像是从尸山血海里刚刚爬出来,又连续奔驰了几天几夜未曾合眼,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濒临极限的、野兽般的凶戾与疲惫。
唯有那双此刻紧紧锁定她的眼睛,深邃依旧,却燃烧着未熄的火焰,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失而复得的庆幸,滔天的怒火,蚀骨的后怕,以及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专注。
“我来晚了。”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多了一丝沉痛的自责。他的目光落在她渗血的左臂,落在她苍白脸颊上被火焰燎出的细微红痕,落在她凌乱发丝间沾着的灰烬,每看一处,他眼底的戾气就重一分。
云芷摇了摇头,想告诉他“不晚”,他来得刚刚好。但话未出口,视线却猛地被他左腿外侧那片迅速扩大的深色血迹吸引。那血迹在玄色衣袍上并不明显,但浓重的血腥味和那不自然的暗色,却昭示着伤势的严重。
“你的腿!”她惊呼,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来查看。
“别动!”萧绝按住她,眉头因腿上传来的剧痛而狠狠一皱,额角渗出冷汗,但他语气依旧强硬,“小伤,无妨。”
“刀上有毒!”云芷急道,她记得那杀手刀刃上幽蓝的光泽,“你快放开我,必须立刻处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
“王爷!”萧寒带着一队亲卫终于冲破混乱赶到,看到相拥的两人和萧绝腿上的伤,脸色骤变,“属下护驾来迟!请王爷降罪!”他立刻单膝跪地,身后亲卫哗啦啦跪倒一片。
萧绝的目光从云芷身上移开,扫向萧寒等人时,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威压,只是那冰冷之下,是压抑不住的磅礴怒意。
“降罪?”他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所有人脊背一寒,“澄瑞堂遇袭,刺客潜入如入无人之境,火起至今,尔等何在?!”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萧寒等人的心上。萧寒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羞愧与愤懑:“王爷息怒!今夜府中多处发现可疑人影,属下等被调虎离山,等发现中计赶回时,火势已起,被这群不知死活的杀手拼死阻拦在外……”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杀手的尸体,眼中杀意凛然。
“查!”萧绝只吐出一个字,却重若千钧,“这些人的来历,身份,背后的指使者,掘地三尺,也给本王查出来!”
“是!”萧寒凛然应命。
“还有,”萧绝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仍在燃烧的澄瑞堂,声音更冷,“府内护卫,全部重新筛查!凡有可疑、玩忽职守者,严惩不贷!”
“属下明白!”
交代完这些,萧绝似乎耗尽了力气,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云芷立刻感觉到他环抱自己的手臂力道松了些许。
“王爷,您的伤……”萧寒焦急上前。
“死不了。”萧绝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直身体,低头看向怀中的云芷,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先离开这里。”
他试图自己行走,但左腿刚一用力,那麻痹与剧痛交织的感觉便猛地窜遍全身,让他额角青筋暴起,闷哼一声,险些栽倒。
“王爷!”萧寒和云芷同时惊呼。
云芷再也顾不得其他,用力挣开他的手臂,扶住他另一边胳膊,对萧寒急道:“快扶住王爷!他中毒了,需要立刻解毒清创!”
萧寒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与另一名亲卫一左一右架住萧绝。
萧绝还想推开他们,但视线对上云芷那双写满担忧和坚持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闭上眼,任由属下搀扶,算是默认。
“去墨韵斋。”萧绝哑声下令。墨韵斋是他的主书房院落,守卫更为森严。
一行人迅速离开这片混乱之地。云芷紧紧跟在萧绝身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腿上的伤处和那张因失血与毒素而越发苍白的侧脸。
来到墨韵斋,萧绝被安置在书房内的软榻上。早有机灵的仆从请来了府中医术最好的老先生,热水、金疮药、解毒丸等物也迅速备齐。
老先生剪开萧绝腿上的衣料,看到那一道深可见骨、周围皮肉已经发黑溃烂的伤口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烈的毒!”
他连忙用银刀剜去腐肉,清洗伤口,敷上特效解毒散,又用绷带紧紧包扎起来。整个过程,萧绝始终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有额间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云芷站在一旁,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殷红的鲜血渗透层层绷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剜了一刀,阵阵抽痛。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处理完伤口,老先生又替萧绝诊了脉,面色凝重:“王爷,您腿上的毒素虽暂时遏制,但已侵入经脉,需连续服药,静心调养数日,万不可再动武或劳累,否则毒素上行,恐伤及心脉。”他又看了一眼萧绝憔悴的脸色,补充道,“王爷似乎还受了不轻的内伤,加之忧思过度,心力交瘁,必须好生休养。”
萧绝靠在软枕上,闭着眼,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老先生开了方子,叮嘱一番后,便被萧寒送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两人交织的、尚未完全平复的呼吸声。
云芷走到榻边,默默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萧绝唇边。
萧绝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慢慢将水喝下。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他看起来稍微舒服了一些。
“现在,”云芷放下杯子,目光直视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北境战事如何?你……为何会突然回来?”
她要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换来这千钧一发的归来。
萧绝迎上她的目光,深邃的眸子里情绪翻涌。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权衡该告诉她多少。
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漫长而血腥的一夜,终于即将过去。但新的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