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冰棺被移送至听雪阁密室,那弥漫全府的极致寒意也随之收敛大半,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刺骨的冷意,与浓郁的血腥气、焦糊味混杂在一起,诉说着刚刚过去的劫难。
随着玄松观弟子接手防卫,洛府外围的威胁暂时解除,残存的人们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压抑的悲泣声、痛苦的呻吟声开始清晰起来,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失去亲友的痛楚,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洛云舟强撑着几乎耗尽的心力,与洛清源一同,开始安抚伤员,清点损失,指挥着尚能行动的人手清理废墟,收殓遗体。每一个指令都沉重无比,每一步都踏在亲人与同伴的血泊之中。
在一片相对完整的廊檐下,张全靠坐在柱子旁,他那齐肩而断的左臂处已被简单包扎,但鲜血仍不时渗出,染红了粗糙的布料。
他独臂握着一壶不知从哪找来的烈酒,猛灌了一口,通红的眼睛望着院子里并排摆放的几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那是他狼血佣兵团的兄弟。他没有哭嚎,只是那粗犷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悲恸与杀伐过后的麻木。
不远处,杨明平躺在一块门板上,依旧昏迷不醒。他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缠绕的绷带上血迹斑斑,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稳。刘佳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布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这位平日里飒爽果决的副团长,此刻眼中只剩下化不开的担忧与疲惫。
洛明哲则躺在另一侧,他伤势不轻,浑身多处焦黑,内腑受创,此刻正昏昏沉沉地醒转过来。他眼神涣散地望着天空,妹妹洛萱的背叛、陈枭的狞笑、以及最后那毁天灭地的魔威交织在脑海,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清源表弟。” 苏临身上也带着伤,脸色有些苍白,但那股跳脱的劲儿似乎又回来了。他凑到正在帮忙搬运伤者的洛清源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懊恼,“你说当初,我们谈论北域那个冰冥子多么厉害,名声都传到南域的时候,修尘那家伙就在旁边!我记得他当时气息都漏了一瞬,虽然马上就压下去了……现在想想,那反应明显不对劲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他们俩会是兄弟呢?!”
洛清源动作一顿,脸上也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他叹了口气:“当时只觉他气息波动有些奇怪,谁能想到会是这般缘由。这其中的隐秘,恐怕远非我等能够揣测。” 他看了一眼听雪阁的方向,目光深沉,“如今只盼,冰冥子道友真能有办法唤醒他吧。”
苏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远处那层隔绝了洛秋宁的暗金色结界,声音里透出沉重的担忧:“还有秋宁表妹……你看她现在那样,谁也靠近不了,连姑姑的话都听不进去。她是因为修尘才变成这样的,心都跟着死了似的。如果……如果冰冥子也救不回修尘,我真不敢想秋宁会怎么样……”
洛清源沉默片刻,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深深的无力与希冀:“秋宁的心结,根源在修尘身上。她现在将自己彻底封闭,或许是因为修尘的离去而感到绝望。眼下,唤醒修尘,已不止是救他一人……更是拉住秋宁,不让她彻底坠入深渊的唯一希望了。只盼,冰冥子道友真能有办法唤醒他吧。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紧握的拳头和眼中深深的忧虑,已说明了一切。苏临闻言,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再次望向听雪阁密室方向时,眼中充满了期盼与紧张。
另一边,苏映雪依旧守在那暗金色的结界外。结界内的洛秋宁,依旧蜷缩着,对母亲的声音毫无反应,仿佛意识彻底封闭。
“宁儿,你听到了吗?” 苏映雪的声音温柔而带着哽咽,却又无比坚定,“修尘有救了!他没有消失,他只是被暂时封住了。冰冥子是他的亲弟弟,是北域玄松观的高徒,他们一定有办法唤醒他的!宁儿,振作起来,你要好好的,等他醒来啊……”
然而,结界之内,只有幽幽低低的悲鸣回应着她。洛秋宁的眼睫未曾颤动分毫,仿佛母亲的话语,连同外界的一切,都已无法传入她那片死寂的心海。
苏映雪心痛如绞,却无可奈何。她转过头,看向一旁默默帮忙照顾伤员的柳依依,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忧:“柳姑娘,此番……多谢你了。只是你今日之举,已然彻底得罪了宗门,青岚宗怕是……回不去了。你日后有何打算?”
柳依依正在为一个洛家护卫包扎伤口,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清丽的脸庞,看了一眼苏映雪,随即目光越过残破的围墙,投向青岚宗队伍之前驻扎的方向,那里如今已空空如也。她脸上没有太多后悔,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苏夫人不必为我担忧。” 柳依依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青岚宗……并非我心中所求之道。今日之事,不过是让我更看清了自己的本心。待此间事了,我会离开云松城,去大陆各处历练。天地广阔,总有我柳依依的容身之处与问道之途。”
苏映雪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坚毅光芒,知道她去意已决,心中既感佩又有些惋惜,最终只是轻轻颔首:“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言。只愿你前路平安,大道得成。洛家,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许皓此时也走到了丘老身边,他脸上的激动已经平复,重新恢复了商人的精明与务实,但眼底深处对洛家的关切并未减少。
许皓低声道,“丘老,麻烦您立刻回去一趟,将此处情况详细禀明父亲。洛府遭此大劫,伤亡惨重,急需大量疗伤的丹药。请父亲看在……看在我云海商会与洛家往日的情分,以及未来可能的合作上,务必调拨一批最上乘的药品资源过来,助洛家渡过眼下最艰难的关头。此间花费,先从我的份额里支取。”
丘老浑浊的老眼看了许皓一眼,又扫过满目疮痍的庭院和那些哀嚎的伤者,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悄然消失在原地。
许皓这才转向洛云舟和苏映雪,拱手道:“洛家主,苏夫人,我已命丘老回去调集商会最好的伤药,很快就会送来。希望能助洛家子弟和诸位义士尽快恢复伤势。”
身心俱疲的洛云舟和苏映雪闻言,皆是浑身一震,眼中涌上难以言喻的感激。在这雪上加霜的时刻,许皓和云海商会的援手,无疑是雪中送炭。
洛云舟重重抱拳,声音沙哑:“许公子,大恩不言谢!洛家……铭记于心!”
苏映雪也盈身一礼:“许公子,多谢!”
许皓连忙侧身避过,诚恳道:“洛家主,夫人言重了,此乃晚辈分内之事。”
短暂的交流与安排后,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座依旧残留着森然寒意的听雪阁。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忐忑,此刻都系于那密室之中。
冰棺沉寂,兄弟相对。能否唤醒那堕入魔渊的灵魂,仍是未知之数。但至少,在经历了一场几乎彻底的毁灭后,一缕微弱的曦光,终于穿透了笼罩洛府的血色阴霾,带来了些许暖意。
幸存的众人,无论是重伤的张全、昏迷的杨明、愧疚的洛明哲,还是跳脱的苏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支撑着这片劫后的废墟,等待着密室中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