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泛黄的线装琴谱被安静地放在苏晚晴的梳妆台上，没有附任何信件或只言片语，但传递的意思却再明确不过——
这是霍寰卿对她“略懂音律”说法的回应，也是一次新的、更为直接的试探。
苏晚晴拿起琴谱，指尖拂过封面上模糊的《梅花三弄》字样，心里五味杂陈。
这家伙，还真是……锲而不舍。
看来上次少帅府的“照片事件”并没有让他完全放弃对她的怀疑，或者说，他对她这个人的兴趣，已经超出了最初的范畴。
【系统，他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弹给他听？】
【根据行为分析，目标人物可能想进一步验证宿主“江南闺秀”身份的真实性，或借此观察宿主的反应。建议宿主妥善应对。】
苏晚晴叹了口气。
躲是躲不过去了。
好在古琴这东西，她在前几个古代世界确实下过一番苦功，虽然比不上专业琴师，但糊弄一下外行，弹几首入门级的曲子还是没问题的。
这《梅花三弄》正好在她“略懂”的范围之内。
只是，该怎么“自然”地让他听到呢？
总不能抱着琴跑去少帅府说“少帅我来给您献艺了”吧？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沪上几位热衷于风雅的文人组织了一场小型的“消夏雅集”，地点定在城西一处颇有盛名的私家园林“憩园”。
这种雅集在沪上文化圈颇受欢迎，常有名流雅士参与，吟诗作画，抚琴对弈，算是乱世中一片附庸风雅的清净地。
苏家作为新晋富豪，苏守仁又一向喜欢结交文人，自然也收到了请柬。
苏晚晴得知后，心中一动，向父亲提出想一同前去见识一番。
苏守仁正愁女儿整日闷在家里，自然欣然应允。
雅集那日，憩园内竹影婆娑，曲水流觞，倒也确有几分雅致。
来的多是些长衫文人、报社编辑、画家教授之流，也不乏一些穿着得体、谈吐不俗的太太小姐。
苏晚晴依旧是一身素雅旗袍，安静地跟在苏守仁身边，听着他与那些文人墨客寒暄，谈论着时下流行的画派或是某位诗人的新作。
她的目光却在不经意地扫视着园内，心中隐隐有种预感，那个人……可能会来。
果然，雅集进行到一半，当众人围坐在水榭边，欣赏一位老琴师演奏《平沙落雁》时，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霍寰卿带着两名副官，出现在了憩园。
他今天依旧是一身便装，深色的长衫取代了戎装，让他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儒雅，但那挺拔的身姿和锐利的眼神，依旧让他与周围温吞的文人格格不入，仿佛一头猎豹误入了羊群。
众人的谈笑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纷纷起身致意。
霍寰卿只是略一颔首，目光在场内扫过，最后落在了水榭边，苏晚晴所在的方向。
苏守仁连忙带着女儿上前见礼。
“少帅也对此等雅集感兴趣？”苏守仁笑着寒暄。
霍寰卿的目光掠过苏守仁，在苏晚晴身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偶尔听听，静心。”
这时，那位老琴师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鼓掌。
主持雅集的一位老先生笑道：“霍少帅难得驾临，不知可否赏光，让我等也领略一下军中之人的别样风采？”
这话带着几分文人的调侃，但也透着小心翼翼的奉承。
众人都看向霍寰卿，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
霍寰卿神色不变，并未接话，反而将目光转向了站在苏守仁身侧的苏晚晴，语气平淡无波：“听闻苏小姐来自江南，琴艺得了大家真传，不知霍某今日是否有耳福？”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苏晚晴身上。
有惊讶，有好奇，也有之前督军府寿宴上见过她的小姐们流露出的微妙神色。
苏晚晴心脏猛地一跳。
来了！他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是笃定她无法拒绝，也想看看她是否真的会弹，弹得又如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被突然点名后的慌乱和羞涩，微微低下头：“少帅过誉了，晚晴技艺粗浅，登不得大雅之堂，恐污了诸位清听。”
“无妨。”霍寰卿的语气不容置疑，“雅集本为怡情，非为竞技。”
话已至此，苏晚晴知道再推脱反而显得心虚。
她抬起眼，迎上霍寰卿那双深邃探究的眸子，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轻声道：“那……晚晴便献丑了，若弹得不好，还望少帅与诸位莫要见笑。”
她走到水榭中央那架古琴前坐下，调整了一下呼吸。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弦，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闭上眼，回忆了一下《梅花三弄》的指法和意境。
再次睁眼时，她眼中的慌乱和羞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
她轻轻拨动了琴弦。
清越的琴音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初时细微，如冰雪初融，渐渐清晰明亮，勾勒出梅花于寒冬中傲然绽放的风骨。
她的指法不算多么精湛绝伦，甚至能听出些许生涩之处，但节奏平稳，意境把握得倒也准确，将梅花凌霜傲雪、清雅高洁的韵味表达出了六七分。
琴音袅袅，在水榭间回荡。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就连提出让她弹奏的霍寰卿，也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和那双在琴弦上跳跃的纤纤玉指上，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苏晚晴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
她知道，霍寰卿在听，不仅仅是在听曲子，更是在审视她，审视她每一个音符的处理，每一个指法的运用，是否符合一个江南闺秀该有的水准。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苏晚晴轻轻按住琴弦，抬起头，脸上因刚才的专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望向霍寰卿。
短暂的寂静后，周围响起了礼貌性的掌声。
那位主持雅集的老先生捻须笑道：“苏小姐过谦了，此曲清雅脱俗，颇有古意，不愧是江南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称赞，不管真心假意，表面功夫总是要做足的。
苏晚晴起身，微微屈膝行礼：“诸位谬赞，晚晴愧不敢当。”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霍寰卿。
他依旧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片刻后，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
虽然没有言语，但那眼神中的锐利探究，似乎淡化了一丝。
【目标人物霍寰卿对宿主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18\/100。】
苏晚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
这5点好感度，大概是对她“才艺”的肯定，也可能是对她刚才应对得体的嘉奖？
然而，总有人不想让场面太过和谐。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故作天真的恶意：“苏小姐这曲《梅花三弄》弹得自是好的，只是……我听闻江南苏家以丝绸起家，苏小姐幼时似乎体弱多病，多数时间在乡下老宅将养，不知是何时得了名师指点，习得这一手古琴？倒不像是初学乍练呢。”
说话的是上次在督军府寿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小姐。
她今日也来了，穿着一身鹅黄色洋装，站在人群外围，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苏晚晴，眼神里却满是挑衅和怀疑。
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众人看向苏晚晴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林小姐这话，分明是在质疑苏晚晴出身商贾、又久病缠身，不该有如此“合乎身份”的才艺，暗示她的来历或许有假。
苏守仁脸色一变，正要开口维护女儿，却被苏晚晴用眼神轻轻制止。
苏晚晴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被误解的委屈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愠怒，她看向林小姐，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小姐此言何意？家父虽为商贾，却一向敬重文人，重视子女教养。晚晴幼时体弱是真，但也正因如此，家父才更为怜惜，延请名师教导，盼我虽不能出门远游，亦能于诗书音律中陶冶性情，开阔胸襟。习琴数年，虽资质平庸，不敢言精，但若说‘初学乍练’，林小姐未免太小瞧家父对女儿的用心，也太小瞧我江南苏氏的门风了！”
她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受教育的合理性，又抬高了苏家的门楣，最后那句更是直接将林小姐的质疑上升到了对苏家教养的轻视。
苏守仁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却又暗藏锋芒：“林小姐说笑了。小女资质驽钝，不过是胡乱学了些皮毛，难登大雅之堂，让诸位见笑了。至于我苏家，虽比不得林氏累世公卿，但清白传家，对子女教养从不懈怠，这一点，沪上诸位朋友都是知道的。”
他这话，既维护了女儿，又暗暗刺了林家一下，暗示他们以势压人。
林小姐被这父女俩一唱一和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苏晚晴看起来温温柔柔，言辞却如此犀利，更没想到苏守仁也如此维护女儿。
周围众人见状，大多心知肚明是林小姐无理取闹，又顾忌苏家新晋的财势和霍寰卿在场，便纷纷打圆场。
“苏小姐琴艺不凡，苏老板教女有方啊！”
“是啊是啊，林小姐想必是听岔了……”
就在气氛即将缓和下来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寰卿，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他看也没看林小姐，目光落在苏晚晴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琴弹得不错。苏老板，”他转向苏守仁，“令嫒蕙质兰心，教养极好。”
简单两句话，像一个无声的巴掌，狠狠扇在了林小姐脸上。
他没有直接指责林小姐，但这两句对苏晚晴和苏守仁的肯定，无疑是对林小姐刚才那番质疑最有力的回击和否定。
霍寰卿竟然……在替苏晚晴说话？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苏晚晴自己。
林小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霍寰卿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她再纠缠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目标人物霍寰卿对宿主好感度：+7。当前好感度：25\/100。】
苏晚晴看着系统提示，心中惊愕更甚。
这7点好感度，是因为他认可了她的反驳？
还是因为他……在维护她？
霍寰卿说完，便不再停留，对苏守仁略一颔首，带着副官转身离开了憩园，仿佛他今日来此，就只是为了听苏晚晴弹这一曲《梅花三弄》，并为她撑这一次腰。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却在这小小的雅集上，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霍少帅当众维护苏家小姐！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沪上某个小圈子里传开了。
回程的汽车上，苏守仁难掩激动，反复念叨着：“晚晴，你看到了吗？霍少帅他……他今日竟如此维护你！看来他对你，是真的上了心了！”
苏晚晴却远没有父亲那么乐观。
她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心中思绪纷杂。
霍寰卿今天的举动，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那25点的好感度，也证明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在增加。
但是，这种“维护”，有多少是出于对她这个人的好感，有多少是出于对林小姐那种挑衅行为本身的反感，又有多少……是源于他内心深处，对某种失去之物的投射？
她想起了少帅府花厅里，那张被藏起来的照片。
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
霍寰卿看着她的时候，透过她，是不是也看到了别的影子？
这种被当做替身或者投射对象的可能性，让苏晚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转念一想，对于任务而言，无论起因如何，好感度的提升总是好的。
她只需要抓住机会，让这份好感变得更加真实、更加牢固。
只是，经过雅集这一出，她苏晚晴算是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林小姐那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其他觊觎霍少帅的人，恐怕也会将她视为眼中钉。
接下来的路，恐怕不会太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