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
香江喜莱灯大酒店。
这是九龙地区最豪华的酒店之一,也是巴统会调查小组驻扎的地方,他们包下了整整一层当做在香江的临时办公场所。
戴维坐在酒店大厅的一处电话旁,等待着约定好时间的那通电话。他也知道那份证据和报告到底有多致命,为了保证安全性,所以他是让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兼下属肉身带着那份报告前往英伦本岛进行汇报的。
香江到英伦是有直飞的,大概十四个小时左右就能飞到,所以他们约定好香江时间下午六点的时候打一通电话。
酒店大厅角落的电话铃声,在傍晚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戴维几乎是立刻拿起了听筒,贴在耳边,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你好,我是戴维。”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传来了挚友罗伯特熟悉,但此刻听起来却有些遥远、甚至气息略显虚弱的嗓音:“戴维少校。”
称呼不对!戴维的心猛地一沉。他们私下约定,安全通话时用大学时的绰号“铁头”,只有遇到最极端情况、暗示通话被监听或胁迫时,才会使用正式军衔称呼。
“罗伯特?”戴维的声音瞬间紧绷起来,所有期待转为警觉:“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旅途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又停顿了一下,呼吸声透过听筒隐约传来,似乎比平时粗重,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旅途很顺利,安全到达老家了。”罗伯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那份虚弱和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还是被戴维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还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大家聊的很好。”
每一个词都像冰锥刺进戴维的心里。
“老家”,罗伯特是在香江这座殖民地出生和长大的,他口中的老家常指的就是香江,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坐上飞机,人还在香江。
“认识了一些新朋友”是指他被无法确定身份的人抓捕了?
“聊得很好”意思是他被审问过了?
而且,他的气息太弱了,背景音也异常安静,不像是刚下飞机或在某个公共电话亭,反而有种被限制在狭小空间里的沉闷感。
“是吗?那太好了。”戴维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一点轻松:“英伦天气如何?有没有下雨?”
“天气不错,戴维少校。”罗伯特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像是气音,但戴维清晰地听到了其中隐含的、极力传达的意味,“只是降落时有点小颠簸,行李可能有些散乱,你自己在那边,要格外小心,多保重。”
“行李散乱”报告和证据都被拿走!
“要格外小心”警告他处境极度危险!
“多保重”这几乎是诀别的语气!
戴维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凉了一半,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几乎能想象出罗伯特此刻的处境:已经被人控制了,那份致命的报告和证据定然已被截获。罗伯特现在打电话,是在被胁迫和监控之下,用尽最后的机会和技巧,向他发出最严重的警告,计划彻底暴露,他们失败了,而且,对方的手比他想象的更长、更快,已经反向威胁到了他自身的安全!
“明白了,罗伯特。”戴维的声音低沉下去,所有的情绪都被压进冰冷的镇定里:“你也多保重,保持联系。”他不能多说,任何异常的反应都可能给罗伯特带来更大的危险,或者暴露自己已经警觉。
“再见,戴维,祝你好运我的朋友。”电话那头,罗伯特的声音终于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黯淡,随即,通话被切断,传来忙音。
戴维缓缓放下听筒,手心里一片冰凉黏腻的冷汗。他坐在电话旁,一动不动,目光看似放空地望着酒店大厅华丽的水晶吊灯,大脑却在以近乎燃烧的速度疯狂运转。
报告被截,证据已落入敌手,罗伯特被捕,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行动,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罗伯特的警告,恐怕已经是他最后为自己做的事情。
而他自己,戴维·科尔,这个试图掀翻桌子的人,已经成为殖民地本土派必须被清除的目标。酒店还安全吗?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大厅。远处前台的服务生,沙发上看似看报纸的旅客,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每一张平静的面孔下,似乎都可能隐藏着冰冷的杀机。
“祝你好运我的朋友。”
罗伯特最后那句几乎耗尽气力的嘱咐,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戴维的耳膜,烫得他灵魂都蜷缩了一下。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单调而冰冷,宣告着一条安全通道的彻底断绝,也宣告着他最信任伙伴的沦陷甚至迈入死亡。
有那么一瞬,戴维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了。
大厅里悠扬的钢琴声、客人低语声、甚至水晶灯折射的光芒,都变得模糊、扭曲、遥远。一股尖锐的、混合着震惊、愤怒与被背叛的剧痛,如同失控的液压机,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罗伯特,那个在剑桥一起喝廉价啤酒、在训练场互相捶打、在无数危险任务中将后背完全托付的兄弟,此刻正在某个未知的黑暗角落,因为他的“正义行动”而遭受折磨,甚至可能已经……
不!现在不是时候!
几乎是在痛苦的洪流即将冲垮理智堤坝的刹那,戴维·科尔,军情六处备受瞩目的年轻少校,代号“猎犬”的顶尖情报官,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将汹涌的情感闸门轰然关闭。
他放在腿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如同强心针,瞬间拉回了他几乎涣散的注意力。脸上的肌肉线条在零点几秒内完成了一次微不可察但极其剧烈的调整,从即将失控的扭曲,到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平整。
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睛深处,如同极地冰盖下的海沟,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与痛楚,但表面上,只剩下锐利如鹰隼的审视。
他没有立刻起身,那会显得突兀。
相反,他维持着接电话后略显疲惫的姿势,缓缓将听筒放回座机,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如同任何一个打完长途电话的普通客人一样,微微向后靠进沙发椅背,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按压着自己的眉心,仿佛在缓解长途通讯带来的头痛。
戴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立刻行动,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转移到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重新评估形势,想办法自救,然后反击,如果罗伯特没死的话,试试能不能救他回来。
他站起身,动作尽量自然,但全身的肌肉都已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提起随身携带的、从不离手的公文包,里面有一些应急物品、现金、备用证件和武器。让径直走向酒店侧门,那里通往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他需要消失在夜色中,像一滴水汇入大海,然后,再从暗处观察,找到那条毒蛇的七寸。
走出酒店侧门,傍晚略带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戴维拉低了帽檐,脚步不停,迅速汇入九龙繁华街道的人流中。但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个阴影都仿佛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揭开这一切,才有可能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蛀虫,付出代价。
夜色,愈发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