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寒假,被压缩得短暂而珍贵。
尽管日历上标志着假期,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比期末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雪花零星飘落,校园沉寂下来,但求知的热忱并未冻结。
我和王子豪心照不宣地将学习阵地转移到了市图书馆。
那里有充足的暖气,宽阔的自习桌,以及一种比家里更易沉浸其中的静谧氛围。
几乎每个早晨,我都会在图书馆开门前到达。
呼吸着清冽的空气,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总能让我头脑格外清醒。
而王子豪,总会比我晚到几分钟,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以及永远温热的豆浆和包子。
“快吃点,暖暖。”
他总是这样说着,将早餐推到我面前,然后才脱下厚重的外套,露出里面穿旧了却干净柔软的毛衣。
他的鼻尖冻得微红,眼神却清亮有神。
我们通常会选择靠窗的位置,那里有最好的自然光。
他埋头攻克他的数理化综合卷,我则沉浸在历史年表与政治论述的海洋里。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偶尔,他会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眉头拧成疙瘩,便会轻轻碰碰我的胳膊,将习题册推过来。
我放下手中的书,仔细看题。
有时能一眼看出关键,低声点拨几句,他便恍然大悟,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原来如此!”然后埋头继续演算。
有时题目确实刁钻,我们便会一起讨论,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声音压得极低,头几乎凑在一起,像在进行一场秘密的接头。
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奇妙地冲淡了高三独有的孤独与压力。
芝兰有时也会来,但她耐不住长时间的寂静,往往学一个上午,下午就嚷嚷着要“劳逸结合”拉我去逛书店,结果还是买辅导书。她是我们这个小团体里活泼的音符。
林少莲也常出现在图书馆,总是独自一人,坐在离我们不远不近的角落。
她似乎彻底在文科领域找到了自信,面前堆着厚厚的文学史料和英语原着,笔记做得一丝不苟。
我们相遇时,会彼此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她身上那股孤高的劲儿还在,但少了曾经的尖锐,多了份沉静的力量。
兰凤的身影则较少见到。听芝兰说,她更多时间在家里复习,而何志明的信,依旧保持着每周一封的频率,穿越寒冷的空气,准时抵达她的手中。
那薄薄的信封,似乎成了支撑她度过这个枯燥寒冬的一份独特暖意。
一个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我做完一套英语模拟题,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现王子豪正看着我,眼神有些出神。
“看什么?”我轻声问。
他像是被惊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我手边那本被翻得有些卷边的《古代文化常识》:“就是觉得……你认真看书的样子,特别好看。”
他的直白让我耳根微热,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避开他的目光。
我浅笑盈盈的欣赏着眼前这个一米九的大高个。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短发上,那撮卷发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他的眼神深邃而清澈,还带着一缕特别的温情。
他的鼻子坚毅高挺,听说鼻子长得好的人代表那一方面也特别……
我的脸突然有些发烫,想起了上一世曾经看过他的裸体,当然他也看过我的…
但是,他总在最后“悬崖勒马”,说要等成婚的那一天…
想着这些,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不干净了,但——
我不忍离开他的面容,他真的很英俊很好看,还有那性感的嘴唇,我突然很想亲一口。
但,最终,我强忍住自己的色心,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你做题的样子也不赖。”我回了一句,语气尽量平静。
他立刻高兴起来,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夸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演算起来,仿佛要证明他确实“不赖”。
日子就在这样平淡而充实的节奏中流淌。
图书馆的闭馆音乐总是在下午五点半准时响起。
我们收拾好书包,并肩走入华灯初上的街道。
寒风依旧,但心里是暖的。
他会细致地帮我把围巾裹好,然后一路说着今天的收获,或是听到的趣闻,将我送到我家楼下。
“明天见,意华。”
“明天见。”
简单的道别,却蕴含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与期待。
除夕夜,他卡在零点的钟声响起时,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爆竹声震天,他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却异常清晰:
“意华,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得偿所愿!”
我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听着他充满活力的祝福,看着窗外绚烂炸开的烟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
这个冬天,因为有了图书馆里并肩的身影,有了清晨温热的豆浆,有了那句“等你”的承诺,而变得不再寒冷,反而积蓄了破土而出的、无限的力量。
短暂的休整之后,将是冲向终点的最后冲刺。
而我们,都已准备好了。
大年初一,c市难得地放了晴。
冬日稀薄的阳光洒下来,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
积雪未消,公园的亭台楼阁、枯树枝桠上都覆着一层茸茸的白,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拗不过王子豪的软磨硬泡,我被他拉出来“透透气”。
公园里人不少,大多是走亲访友间隙出来溜达的,洋溢着节日的喧闹。
我们沿着扫开积雪的小径慢慢走着,他小心地虚扶着我的胳膊,生怕我滑倒,嘴里哈着白气,说着他家过年的趣事。
“意华,”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以后……我想叫你华华,好不好?”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灼灼,像是盛满了整个冬日的阳光,又像是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
周遭的喧闹——孩子们的嬉笑声,远处芝兰他们的谈笑——都在这一刻褪去,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仰头望着他,望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小小的我。
他脸上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那份带着点傻气的认真,让我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柔软得一塌糊涂。
温柔的笑意从眼底蔓延至唇角,我清晰地回应:
“好啊。”
声音不大,却足够他听见。
“我的家人,都是这样叫我的。”
他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是夜空中骤然炸开最绚烂的烟火,那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巨大的喜悦让他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夺目的神采。
“好啊,华华,华华。”
他像是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许可,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称呼,每一声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那笑容纯粹得像个毫无阴霾的孩子,满足而耀眼。
然后,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他温热的手掌,带着一点点因紧张而产生的潮意,坚定而自然地覆上了我戴着毛线手套的手。
我的手微微一动,却没有抽离。
他察觉到我的默许,手指小心翼翼地穿过我的指缝,然后,紧紧握住。
十指相扣的那一瞬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从我们交握的掌心窜过,直抵心脏。
隔着厚厚的毛线,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热,那样有力,那样真实,将冬日的寒意彻底驱散。
他的耳根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色,可他的目光却没有任何闪躲,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傻笑着,紧紧牵着我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绕过一片挂着冰凌的竹林,前面梅林里的景象让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疏影横斜的梅树下,站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何志明穿着深色的羽绒服,围着他常戴的那条灰色围巾,身姿比高中时更显挺拔。
他微微低着头,正对兰凤说着什么。
兰凤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衣,脸颊冻得微红,双手插在口袋里,仰头听着,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羞涩的笑意。
他们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但那份流动的、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氛围,却比盛放的梅花还要显眼。
“哟!”王子豪低呼一声,碰了碰我的胳膊,挤眉弄眼。
几乎同时,另一个方向传来了芝兰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溜冰场边上,芝兰正笨拙地试图滑冰,志刚和宇辉一左一右地护着她,场面有些手忙脚乱。
芝兰笑得东倒西歪,毫不客气地抓着两人的胳膊保持平衡,志刚和宇辉脸上也带着纵容又无奈的笑容。
那画面,充满了毫无阴霾的青春活力。
“哈!芝兰这家伙,果然走到哪儿都热闹!”王子豪乐了。
而更让我们惊讶的是,在梅林另一侧相对安静的长廊下,我们看到了一对意想不到的组合——林少莲和刘建设。
他们并没有交谈,只是并肩站着,隔着栏杆看远处结冰的湖面。
林少莲穿着素雅的浅色大衣,围巾裹住了半张脸,只露出清冷的眉眼。
刘建设则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外套,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姿笔挺。
他们之间沉默着,却奇异地没有尴尬,反而有一种基于互相理解和尊重的平静气场。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靠得很近。
“他们俩……”王子豪摸了摸下巴,一脸惊奇,“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心中也微微一动。
或许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间里,这两个同样优秀而内敛的灵魂,在题海之外,找到了某种共鸣。
我们的驻足引起了那边几波人的注意。
芝兰第一个看到我们,立刻挥舞着手臂大喊:“意华!王子豪!这边这边!”
何志明和兰凤也闻声望过来。
何志明神色坦然,对我们微笑着点了点头。
兰凤的脸更红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往何志明身边靠了靠,但眼神是明亮的。
林少莲和刘建设也转过头。
林少莲的目光与我们接触,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微微颔首示意。
刘建设也礼貌地笑了笑。
王子豪大大咧咧地拉着我走过去,跟所有人打招呼:
“新年好啊各位!真巧,都在这儿碰上了!”
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芝兰叽叽喳喳地说着滑冰的趣事,志刚和宇辉在一旁补充。
何志明自然地与我们寒暄,问起高三复习的进展,语气温和一如往常。
兰凤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偶尔看向他时,眼神里是全然的信赖与仰慕。
她的眼神正如前世的我看向何志明那般纯粹。
王子豪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看何志明和兰凤这样,估计是……嗯,你懂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兰凤那幸福又带着点忐忑的模样,我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沉浸在何志明书信世界里的自己。
只是这一世,我成了旁观者,清晰地看到那份含蓄情感下的涌动。
何志明是否已表露心迹?或许没有明说,但他的行动——特意在新年回来,与她单独在公园见面——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只是,前世那个突然出现的叶雅,今生是否还会出现,还会成为横亘在何志明与兰凤之间的第三者?
阳光,梅香,积雪,少年们鲜活的面孔,交织成新年第一天最生动的画面。
我们这群人,因缘际会,在人生的岔路口走向不同的方向,却又在这一刻,短暂地交汇于此。
王子豪悄悄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我侧头看他,他对我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对朋友的戏谑,有对眼前热闹的享受,更有看向我时,独一无二的专注。
这一刻,所有人的故事线都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青春的画卷上,每一笔色彩都浓淡相宜,每一个人物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走向命定的远方。
而这新春的偶遇,则像一枚精致的书签,永久地夹在了我们高三这最紧张、也最珍贵的一年里。
我抿唇甜美的微笑,仰头望着眼前这个爱了我两世的男人,他的爱如此纯粹和真诚。
“华华,”他满目星辰的看着我,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和满足。
“我们……继续往前走?”
“嗯。”
我点头,任由他牵着,一步一步,踏在松软的雪地上,走向被阳光和未来照亮的、更远的地方。
掌心传来的温度,是这个冬天,最温暖的烙印。